第二卷:蟄龍驚眠,嘯動千山 第二十九回:白首相知猶按劍,人情翻覆似波瀾(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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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白首相知猶按劍,人情翻覆似波瀾(校改)
眼見天色漸晚,二人下樓會了賬,並肩走出酒樓。木風把玩手裏的扇子,皺眉道:“你看見陳文了,他還活著?”
西蠻之地晝夜溫差極大,雖說正值盛夏,日落之後,晚風仍舊沁涼。薛辰見他衣衫單薄,褪下外袍為他披上,卻換來一記白眼,忙安撫道:“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再吹著風,怕要受涼。”
木風把手臂伸進袖子,折扇從袖口探出,直抵到對方下巴:“我身子好不利索,薛大莊主可謂是功不可沒啊。”
心知最近是有些過分,薛辰笑了笑,識趣的轉移話題:“陳文這人確有些蹊蹺,你對此事有甚麼看法。”一麵說,一麵牽過他的手,暖在手心裏。
木風任他帶著往前走,沉思道:“那日他中了珍蓮的暗器,我們走得急,沒細查,現在想來,他定是穿著軟甲之類的護身衣物,才僥幸保住性命。”
薛辰回想當時,頷首道:“是我大意了。”
木風又道:“此人奸險狡猾,又極為記恨,留下必成後患,再見著他……”眼中閃過涼意,斜睇薛辰。
薛辰點頭道:“我知道怎麼做。”
時局動蕩,寇虜無常,是以,高昌城的宵禁設得極早,戌時剛過,城門便已關閉,街旁店鋪也已早早打烊。
十裏長街上空無一人。聽見巡街人的敲鑼聲,薛、木二人不由加緊腳步,穿過幾條陋巷,忽聽得幾聲響動,似是鐵鏈敲擊之聲,越往深處,動靜越大,更伴有毆打、斥罵之聲。
二人不願招惹是非,故而繞開前路,從小道通過,不料深進巷子之後,發現前頭是條死路,如此隻能繞道回去。
毆打聲漸漸清晰。二人心下均想:莫非是有匪徒打劫?交換眼色之後,緊貼著牆壁靠近,看一看究竟發生何事。
巷子盡頭停著輛板車,車上堆滿藤筐、棉絮等雜物,二人借此掩藏身形,蹲在車後往明處看去。
牆邊上,站著兩個身形彪悍的回鶻大漢,各自提著一盞牛皮燈籠,火光濯濯,照見一個全身五花大綁、跪在地下的中年人,他脖頸上負著鐵枷,雙臂反剪於身後,濃須覆臉,渾身傷痕。
而在他身前,站著個身形粗短,皮膚黝黑的大漢,不停揮舞皮鞭,斥罵道:“逃,老子看你往哪裏逃!”
帶有倒刺的軟鞭落下時,那中年人渾身一顫,脊背上登時多了道血痕。而隨著鞭子不停地、狠狠地落下,他開始發出嗚嗚的叫喚,卻由於被堵住了口,叫喚聲始終聽不真切。
麻繩密匝匝地捆住他的四肢和身體,鮮血不斷順著繩子淌落,執鞭的大漢獰笑道:“偷跑的奴隸能有甚麼好下場?有種再給老子跑啊!跑啊!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揮鞭向他雙腿抽去。
木風看著眼前這幕,心中暗道:看來那迦南所言非虛,宵禁後街上確實不安生。突然想起一事,轉眼看薛辰,見他鬢邊見汗,雙目赤紅,若不是被自己緊緊握住手掌,怕是已經衝上前去。
念及初遇珍蓮之時,他也因此而失控,木風暗道:薛辰,究竟在我不曾看顧你的那幾年中,遭遇到何事?
伸手撫摸他的背脊,像是安撫暴怒的野獸,等到他呼吸漸漸平穩,湊近他耳邊道:“走罷,別惹事。”
薛辰定了定神,隨後抱起他,施展輕功掠上房頂,往夜色裏去了。
近日,各路英豪齊聚高昌,平日肅靜的左賢王府由於湧進了一群江湖客,顯得熱鬧非凡。左賢王克盡地主之誼,著人安排住宿飲食,更於三日後設下英雄大宴,款待眾豪。
珍蓮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急招侍從備下幾套華服,給薛、木二人送去。
他們棲身的小院偏居東隅,珍蓮不等下人通報,提著裙擺一路飛奔,進到屋中,見一道靛青色的身影從耳房出來,忙跟了上去。
“薛……”出口欲喊,突然美目一轉道:“這個時辰兩人不在房中用膳,神神秘秘的去幹麼?”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頭,打算一探究竟。
跟隨他來到院中,見他腳步一頓,忙閃到樹後,屏住呼吸。悄悄從樹後探出頭來,見他站在原地,眼中滿含複雜之色,一瞬不瞬地望著遠處。
珍蓮掩不住好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梧桐樹下,白衣男子安靜地坐著,輕撫手中的玉佩。他長發如絹而狹眸若水,赭褐的玉佩襯著玉般的手指,美到令人屏息。
那玉佩有半掌大小,麵上雕了支依石而長的孤藤,白皙的指尖就在藤上來回撫摩,不曾停頓。
『青,為何這招‘雪裏乾坤’,你使出來更有一番妙境?』
『你劍法雖是嫻熟,但就因太在意劍形,而忽略了劍意。』
『我不明白,何為劍形,何為劍意,劍招練得愈熟,難道不對麼?』
『招是死的,而人卻是活的,死招即便練得再熟,遇上能克製你的招式,終究要給人破去。』
『可‘落風回雪劍’罕逢敵手,甚麼武功能破?』
『俗言道:一物降一物,天下並沒有無敵的招式,即便是‘九轉丹魂經’,亦有弱點,但隻要懂得這個‘活’字,再普通的招式,也可變作無敵,克敵製勝。』
『你一會兒說,沒有無敵的招式,一會兒又講,再普通的招式也可變作無敵,我糊塗了……』
『風兒天資聰穎,很快就會明白。為夫同你喂上幾招,你慢慢領悟。』
黑衫的男子執起少年的手,一式一招悉心教授,神情專注而寵溺,遠處琴音繚繞,韻韻嫋嫋,似把情訴。
——卻終是弦斷曲終,空留悲腸。
木風從回憶中抬眸,唇邊綻露笑容:“薛辰,我等你好久,怎麼這會兒才來?”將玉佩塞入腰間,衝男子笑眼相迎。
經常是夜半無人時,看見他輕撫玉佩,陷入怔憧,這個時候,你在想誰,在思念誰?收起紛亂思緒,薛辰含笑上前:“去廚房做些點心,耽擱了。”捧出食盒,端起一碟金黃的鳳梨酥。
見著美食,木風笑眯了眼,拈起一塊放進嘴裏,細細咀嚼。
薛辰盡量不看他腰間的玉佩,若無其事地問道:“三日後英雄大宴,我們也要去麼?”
木風咽下嘴裏的糕點:“自然要去,非但要去,還要風風光光的去。”
薛辰奇道:“如何風光?”
“你以為‘杜三少’的名頭隻是嘴上說說?”木風眼中閃過得意,拍去身上的碎屑,牽過他的手道:“那些莽漢隻要聚到一塊,就迫不及待地爭個高下,為此,我們再練習兩招,屆時教他們好瞧。”
薛辰猶豫道:“你的傷……”
木風從背後圈住他的腰身,另隻手則握住他的手腕,笑道:“借你的內力使,不礙事,你盡量放鬆,把自己交給我。”
胸背相貼之下,薛辰不禁有些心猿意馬,勉力定了定神,輕輕頷首。
兩根溫涼的手指搭上他的腕脈,內力由此傳入對方體內,丹田內真氣鼓蕩,不受控製——此為九轉丹魂經的特殊心法:借力化力,即借取他人之力,化為己用。
木風朗聲笑道:“薛辰,看好了!”緊握他手腕,起了個刀勢。這一刀去勢飄忽,似有形而無路,刀到半路,陡然朝上撩起,薛辰腳底踏空,被他帶上樹梢,足底尚未落穩,身子又往後仰,直墜下去。
眼見後腦著地,耳聽得一聲大笑,鬼紋刀叮一聲頂在地下,化去二人墜力。
木風攜著他翩然落地,問道:“如何?”
薛辰在腦中演化這路招式的精妙之處,不住點頭:“極妙,以無形克有形,刀無路而人有意,當真絕妙!”眼中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彩,將木風抱起,連轉了兩大圈:“風兒真是聰明絕頂,竟然參悟出這招!”
想當年自己足足花了兩日才參悟的奧意,這人片刻間便已領悟,木風訝異的瞪大雙眼,隨即卻又釋然:他與他,本就是同一個人,重拾往日招式又有何難。
不過心裏總歸有些嫉妒,輕哼道:“這招式又不是小爺創的。”
薛辰看著他笑道:“那是誰創的?日後定要拜訪這位前輩,向他討教高招。”
木風煞有其事地道:“一個武功絕頂的笨蛋。”撇撇嘴,又不解氣地加上一句:“隻知習武,不解風情。”
“哦?那這位前輩定是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大俠。”
“……”
半晌之後,木風終於憋不住,大笑起來。
見他笑得開懷,薛辰也不由露出一絲笑意,轉而輕歎:“不過武功再高,也怕人暗算,這趟去古墓,我們不知會遇到多少危險,還要防範小人下毒。”
木風一擺手道:“怕甚麼,如今你的功法上了六層,再不畏懼任何毒藥、迷藥。”
薛辰搖頭:“有一種迷藥,我中之已逾數月,卻始終無解。”
木風探了探他的腕脈,感覺並無異常,疑惑道:“甚麼迷藥?我怎麼沒瞧出來?”
薛辰漆黑的雙瞳掠過笑意,整個人俯貼過來。
被他禁錮在樹前,木風眯起眸子:“你耍我?”
薛辰帶著他的手來到身下,在他耳畔說道:“我確實被一種名為‘木風’的迷藥迷得神魂顛倒,不信你摸。”
感到掌心中的熱度,木風紅著雙頰,別過臉去:“……這我可沒法子。”
薛辰將他攔腰抱起,向屋中走去:“雖然沒有解藥,但我找到了暫時壓製的辦法。”
木風忙推拒道:“大白天的,你別胡來……”
“怎麼你忍心看為夫毒性發作?”
“小爺警告你……”
“你等著享受就好。”
“……滾!”
晚風拂過發梢,將男子的笑聲帶至遠處。
梧桐樹後,兩汪淚眼婆娑如洗,芙蓉帳內,一雙蛟龍雲覆雨翻。
誰應了誰的劫,誰又成了誰的癡念,即便前塵如鏡似水,一世糾葛隨風散,我亦於人世間,苦苦追尋你的背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