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二十七回 牆外文竹隨風搖曳(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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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知墨先前覺著舅舅不過精明商人,遭對頭陷害,權貴壓迫,便一蹶不振。今日方知其實臥薪嚐膽,厚積薄發。而自己連身邊最親之人,都琢磨不透,實在如井底之蛙,目光淺薄,太過孤陋。
    他也不是妄自菲薄之人,當時有感,同雲洛川深談了一番。因擔心著表妹雲絲染,便問道:“舅父,那朱平杲一死,蜀王府必起軒然大波,是否讓表妹回家幾日,避一避風險?”
    雲洛川擺擺手,沉聲道:“我原也以為朱平杲遭遇不測,但聽了你所講經過,似乎又沒那麼簡單。以朱平杲行事為人,絕不會為一區區女子,連世子之位都舍棄了。否則早幾年間,如何同永春宮鬥的平分秋色?須知繼妃可是個狠角色,現在很少露麵,是因著勇郡王強橫,遇事根本不必操心。真到情勢危急之時,才能顯出她的手段。比如今次河神廟風雲際會,看來朱平栯要吃大虧,但隻要繼妃還未插手,結果就尚未可知!”
    “舅父的意思,死的並非世子?和繼妃有關?”餘知墨想了想,有點鬧不清舅舅所說關節。
    雲洛川笑而不語,喚人預備酒菜,留餘知墨一起用晚飯。餘知墨正想多請教些,兩個人邊吃邊談,直到掌燈時分,才依依不舍,離開雲府。
    出得門來,並沒回家。而是叫了一架馬車,直奔五柳巷紅布街。餘知墨此行目的,當然是雪梨園九味齋。這回再來,倒不用喬裝改扮,偷偷摸摸。給鴇兒塞了十兩紋銀,通報之後,蘇九婉也未因上次不快,拒而不見。
    “多謝蘇大家容見!前日晚間,多有冒犯,餘白這裏賠罪了!”餘知墨一躬到底,十足誠意。蘇九婉更非斤斤計較之人,趕緊回禮請坐,笑道:“竹河先生言重了,婉兒那時一樣失態,咱們兩清了罷!”
    餘知墨求之不得,趕緊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蘇九婉又問道:“竹河先生此番來訪,單單隻為負荊請罪麼?”
    “絕無其他事情。”餘知墨連連擺手,惹得蘇九婉一陣嬌笑。兩人於是談些風月,論些詞曲。餘知墨豪飲鬥酒,詩興大發。蘇九婉彈琴助雅,顏若梨花。如此作樂至午夜,方才罷休。那餘知墨爛醉如泥,匍伏於地不起。蘇九婉則斜枕玉臂,夢眼迷離。還是鴇兒來看時,叫人扶了餘知墨離開,畢竟十兩紋銀,就想春宵一度,實在癡心妄想。
    那時街上清冷,總不能將餘知墨隨便扔出門去。拉腳的馬車也幾乎不見,這個鍾點留在五柳巷裏,大多是要過夜的,哪裏有買賣。鴇兒無奈,叫了自家的車夫起來,套上馬車,送餘知墨回府。卻沒想到,那醉鬼但等上了車,一下坐起身,瞪圓了眼,半點酒氣全無。
    “昨日錯過約會,實在身不由己,還望海涵!”餘知墨隔著車簾,低聲說了一句。那趕車的慌忙籲了一聲,停住馬。以為說的什麼夢話,回頭問道:“餘老爺,您可還好?”
    “俠士不必客氣,叫我餘白即可。”餘知墨不曉得江湖上如何規矩,也不敢輕易出去相見。
    “啥子俠士?”車夫撓了撓頭,聽個稀裏糊塗,又問道:“餘老爺是發了什麼噩夢不成?”
    “嗯?俠士忘記前晚的事情麼?”餘知墨微覺有異,忍不住掀開簾子。定睛看時,似乎哪裏不對,忙問道:“雪梨園是否隻你一名車夫?”
    “沒錯啊!”車夫茫然點頭,又道:“妓館這種地方,少有夥計願來的。沒成家的,怕壞了名聲。有娘子的,卻哪裏肯讓。小的若不是老母病重,城外近來又不太平,無法撿柴火了,怎會淪落於此。”
    “你在雪梨園,幹了多久?”餘知墨心有不甘,車夫雖覺奇怪,仍笑著答道:“今日下午才來,算是頭一天,就碰上送餘老爺,真是小的榮幸。”
    餘知墨忙追問道:“之前的車夫,你可曾見過?現他人在哪裏?”
    車夫想了想,道:“這……小的隻知道那位大哥兩天沒當班,鴇兒娘好像本就特不待見,不過因著蘇姑娘的麵子,才勉強用著。這回正借了由頭,幹脆踢了。小的剛剛頂替,還擔心著人回來麻煩,好在一直沒有消息。”
    餘知墨點了點頭,重新坐回車裏。他想起在遇茶記的經曆,以及舅父的言語,心知“我來也”八成在河神廟出了意外。最近情勢變幻莫測,不由更惦記表妹雲絲染處境如何。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家門口。餘知墨賞了車夫二兩銀子,邁步進門,有婢女提燈接著,徑直去了書房裏。
    一點困意都無。餘知墨呆坐良久,終於提筆書信一封。待墨跡幹透,便揣入懷中。吹熄了燈火,悄悄離開書房,出了餘府,摸黑往北大營方向疾行。
    路上不時碰見巡夜的,都小心繞過。雖早在兩年前,因著毅郡王,早撤了宵禁,但此時遭遇,也難免盤查糾纏。
    穿街過巷,總算到了蜀王府後街。這裏往來兵勇更多,還有值夜放哨的,避無可避。好在餘知墨都熟識,往日每次來時,少不得打點疏通打點。
    是以暢行無阻,至椿園北牆外,先上護城河的跨橋上,撿了塊卵石,用懷裏的信紙抱住,掄圓了胳膊,拋進了王府。然後抬頭看看星鬥,再有兩三個時辰,雄雞鳴白,晴未就該來巡視,等絲染表妹見了信,定能體會自己日夜憂思,牽腸掛肚的心懷,如此,才不枉作癡情人。
    餘知墨正尋思著,沒想到天上突然掉下個大活人,正砸在他背上。虧得竹河先生並非弱不禁風,否則衝擊之下,說不定當場夭亡。饒是如此,仍舊兩眼一翻,暈死過去。恰好有北大營巡邏的兵勇看見,發一聲喊圍上來。卻見那從天而降的,原是個小巧玲瓏的女子,此時正不慌不忙,從腰間摘了個牌子。燈火照亮,竟是蜀王府審理所的信物。
    於是不敢造次,隻問有何吩咐。那女子也不客氣,著人把餘知墨五花大綁,押送知府衙門。
    知府吳誌衍近來頗為鬱悶,晚間早早躺下,一睡解千愁。誰知夢甜覺酣之際,忽被驚醒,愈發難過。待升堂後,問明了經過,更為泄氣。但見報案的溫故之小女溫潤兒一本正經,隻得強挺精神,搪塞一陣,打發了事。而餘知墨因給撞的不輕,過堂時仍昏昏沉沉,直到被扔進了大牢,方稍稍緩醒。可對於自己為何身陷囹圄,還是懵懂不知。加上在雪梨園喝了許多酒,難免倦乏,呆了一陣,便迷糊起來。
    再睜眼,卻是讓牢頭叫醒,說是有人探監。半夢半醒之間,就聽有人道:“少爺,老奴奉了小姐之命,特來請安。”
    餘知墨激靈打個冷戰,頓時睜開眼,脫口道:“雲嬤嬤!絲染表妹……還好?”
    來人正是雲嫂,她手裏拎著個大食盒,放在餘知墨身邊,半跪下身,歎了口氣,道:“小姐無事。倒是少爺您,恁地魯莽!蜀王府正是多事之秋,何苦來這時候火上添油!”
    “我……”餘知墨疑惑道:“我究竟犯了何事?你們又是怎麼來的?”
    雲嫂無奈道:“少年真是……唉,罷了,還是要緊眼下。小姐已派人去北大營裏,不過多使些銀子,兵勇們改了口供,這案子就結了。再過堂,少爺記住,任誰問,就說是撒了酒瘋,不知走到哪裏。千萬千萬,莫要承認往府裏扔了東西。”
    餘知墨總算記起些片段,問道:“莫非……砸到人了?深更半夜,太過巧合了吧……”
    雲嫂搖搖頭,並不多說,反複叮囑了幾遍,轉身走了。餘知墨想著自己投的書信,八成給蜀王府裏人得去。隻是乘著酒興落筆,都寫了什麼,竟然十分模糊了。萬一言辭孟浪,語多曖昧,真害苦了表妹……他對著食盒,唉聲歎氣,哪有品嚐心思。
    大約到了午時前後,依舊沒有提審。餘知墨正焦急,有衙役拖著幾個犯人過去,俱被打的皮開肉綻,哀嚎不斷。
    餘知墨扒著牢欄,朝外問道:“公差大哥!請問知府大人何時審理在下的案子?”
    有個衙役瞥了他一眼,答道:“餘大才子啊!怎地不知道嗎?如今是巡按大人升堂,正問的就是你的案子。瞧瞧,這幾個倒黴蛋兒,都是北大營的兵勇,收了賄賂當堂作偽。結果成了現在模樣,唉,可憐為了點兒散碎銀子,把小命兒給搭上,你道值當不值當!”
    說話間,又兩個衙役過來,高聲喝道:“陳大人有令,帶人犯餘白!”
    餘知墨心裏一哆嗦,往後退了幾步,衙役們早闖將進來,連推帶搡,把餘知墨押至前堂。
    因著身上功名,倒不必下跪。餘知墨勉強施了一禮,抬頭看時,正位坐的乃是巡按陳良謨。另有榮毅郡王朱平欄和知府吳誌衍左右相陪,再往下,還站著個妙齡少女,繃著粉臉,不知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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