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十七回 河神廟裏世事多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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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欄起得頗早。
先拎著竹杖,敲了三百下木樁人頭。其間碰上出來倒水的溫潤兒,兩人又對視了一陣。朱三王子雖盡力扭曲了臉,仍舊沒有嚇退敵手,反而先敗下陣來。訕訕地去洗漱,用早飯。然後想著河神廟之約,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決定先去探個虛實。其實昨日已經拜訪過,結交的一幫小乞丐,正巧住在那廟裏。他之前也吩咐下去,讓小乞丐們幫忙打聽一切有關巨匪“我來也”的閑聞野事,並且約定,按照消息多寡優劣,另有賞金。
說起浣花溪邊上這座河神廟,也曾香火鼎盛。蓋因風水寶地,坐北朝南,門口還對著片月牙形的林子,兩側樹木綿延,接住一條東西向的驛路。不少出入成都的商旅百姓,常在這裏歇腳。隻不過近年來天災人禍,浣花溪水勢又日漸衰弱,別說河神,連大一點兒的魚蝦都養不活,於是才漸漸荒廢。又不知道從何時起,變成了一群十七八個乞兒的老窩兒。
河神廟裏當家的,是個叫狗腿子的大腦袋娃娃。十二三歲,黑瘦精幹,據說在本地丐幫中,還頗有地位。今天剛開城門時,狗腿子帶著兩個跟班兒,貓尾巴和小螞蚱,在早點鋪子偷了個包袱回來。可惜分贓時才發現,裏頭連個銅板渣兒都沒有。擺開了隻三樣東西:兩盒茶葉,一封請柬,半張桃木刻的鬼臉麵具。
狗腿子先挑了茶葉。並非是有雅致,不過三樣東西裏,隻有拿茶葉看起來才算占便宜。貓尾巴搶了半張桃木刻的鬼臉,他鬥大的字認不得一個,當然不去瞧那請柬。倒黴的便是小螞蚱,不敢跟老大爭,又搶不過貓尾巴,隻好撅著嘴拿請柬當扇子使,也不管現在的天氣已是初冬。
朱平欄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幅奇怪畫麵。他把請柬要來,見上麵寫著幾句,似乎詩詞,頗為難懂。問明事情經過之後,就要花錢把那兩盒茶葉,一封請柬和半張桃木刻的鬼臉麵具,連同包袱皮,一起買下。
因著是河神廟第一次同朱平欄做生意,狗腿子三人蹲在牆角商量了好半天,終於提出要求,把銀錢換作一頓早飯。
如此,初冬某日清晨,某個早點鋪子,一個體態如豬,麵目可憎的家夥,帶著三個小乞兒,點了滿滿一桌子肉包和米湯無算,還把不要錢的鹹菜給夾個精光。
飽餐完畢,朱平欄趁機拜托狗腿子,幫著傳遞消息:“午時若見有形跡可疑之人在廟裏等候,就叫他去溪北遇茶記,切莫忘了。”
狗腿子叨咕兩遍,才衝朱平欄抱了抱拳,打個飽嗝,算是道別。帶著貓尾巴和小螞蚱,一路哎呦哎呦地哼唧著,往窩兒裏去。走到一半,小螞蚱忍不住,在一間綢緞莊門口,吐了滿地。引得貓尾巴跟著撅起了腚,嘔個不停。隻有狗腿子硬挺著,到了嘴裏又咽下去。貓尾巴和小螞蚱不由暗自佩服:老大就是老大,果然了不得。
三人狼狽不堪,誰知迎麵又跑來一個小乞兒,連滾帶爬,上氣不接下氣,遠遠看見狗腿子,大叫道:“老大,昨天那瘸子他娘的來搶地盤了!”
狗腿子把眼一瞪,從街邊撿了半塊青磚,罵道:“慌個鳥蛋,狗爺爺在此,誰敢造次!快走,這回非打死個狗日的不可!”
貓尾巴和小螞蚱也挺直了腰,跟著呼喝起來。報信的小子喘足了氣,自然不肯落後,舉著碳棒似的手臂,給老大助威提氣。於是四個人罵罵咧咧,在早冬的成都府大街上,頗有點橫行無忌的意思。
眼前終於到了河神廟,狗腿子一馬當先衝進去。隻見大殿內正打的熱火朝天,一個破衣爛衫,披頭散發的黑瘦子,一瘸一拐,晃著根拇指粗細的樹枝,抵擋七八個小乞兒的圍攻。那些小乞兒剛熬過一個寒夜,腹內空空,沒甚力氣,雖人多勢眾,卻難占上風。眼看都要被逼出廟外,幸好狗腿子及時回來。
“你個死瘸子還敢上門?前次賴的帳,狗爺爺今天一並取了!”
狗腿子大吼一聲,掄圓了胳膊——不成想半路覺得累贅,已把那半塊青磚扔了。本打算到了地方,在浣花溪邊尋個卵石,哪知聽見廟裏沸騰,一時情急,竟忘了這茬兒——於是一下掄空,整個人朝那黑瘦瘸子撲了過去。
瘸子倒也沒防備這一手餓虎撲食,想要側身躲時,腿腳真不靈光,隻好咬著牙,伸手接了狗腿子。兩人一上一下,疊羅漢似的砸在地上。狗腿子趁機想要騎在瘸子身上,居高臨下,再逞威風。瘸子如何肯乖乖就範,猛一骨碌,卻是先將狗腿子掀翻。隨即手裏的樹枝橫壓,正卡住狗腿子的喉嚨。
“狗崽子們,都滾出去!誰敢上前,老子勒死他!”
瘸子惡狠狠叫了一聲,其實沒有用力,隻扣著狗腿子,讓他無法動彈。那些小乞兒不知所措,還是貓尾巴說話:“瘸鬼!有膽子就使勁兒!咱們老大練過,才不怕你!”
瘸子微微一愣,狗腿子見有機可乘,兩手向上一托,那樹枝稍稍抬起。他便泥鰍一樣,瞬間溜了出來。一個鯉魚打挺起身,並沒朝瘸子發難,竟是回頭照著貓尾巴連扇兩個大耳刮子。
“你他娘想害死老子,完了好當家做主!老子現在就弄死你!”
狗腿子怒不可遏,抓住貓尾巴的領子,一頓老拳猛捶。那瘸子坐在地上,直看得傻了。半晌,忽然仰天大笑,笑得淚流滿麵。
“你他娘的笑個鳥蛋!”狗腿子鬆開貓尾巴,皺著眉頭,瞧著仿佛瘋了的瘸子。
“沒想到,一個小小破廟裏,一群穿不上褲子的要飯小子,也有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之事。當真可笑,可歎,可怖也!”瘸子甩了甩亂發,露出張尖嘴猴腮的臉。
“你懂個屁!”狗腿子盤腿在瘸子對麵坐下,嘲笑道:“你又比咱們強到哪兒去?腚不是也在外頭露著?前天要不是老子賞你泡尿喝,你早見閻王老爺去了!”
瘸子連呸了三口,罵道:“小狗崽子,這廟離著溪流幾步遠,你他娘的不說舀點水來給老子,還他娘給老子灌尿……”
狗腿子洋洋得意,叫道:“沒喂你吃屎算便宜你了。昨兒耍了咱們一大天,嗓子都腫了。你說的好聽,還什麼大鍋燉肉,連根豬毛也沒看見!今日如何?又想騙咱們開心?”
瘸子頗有些歉意,笑道:“昨日定是有什麼差錯,才讓諸位白費了力氣。今日你們徑直去承勇郡王別院門口喊去,管保有人熱情招待!”
狗腿子瞪起眼,指著瘸子道:“老子就說你沒安好心!那勇郡王是誰,你當咱們不知道?殺人不眨眼的魔王,還他娘的‘熱情招待’?不把咱們砍了腦袋就是萬幸!再說你隻是瘸,又不是沒腿,為何不自己去?”
“老子要是能去,還用得著求你們這幫狗崽子?”瘸子忿忿不平,又道:“實話跟你們說,老子是勇郡王爺手下大將,出去辦事,遭人暗算。如今對手派了無數暗哨,盯著成都四門。老子隻要一現身,立刻就會暴死街頭。”
狗腿子哈哈大笑,連眼淚都擠出來,道:“就你這醜德性,給閻王老子當小鬼兒都不要!還是‘勇郡王爺手下大將’,我呸!老子見過不要臉的,真沒見過如你這般腚也不要的!”
瘸子氣急,還要分辯時,沒想到供桌底下的破布簾一挑,滾出個大活人來。狗腿子嚇得一蹦,小乞兒們趕緊圍在他身邊。瘸子也忙拄著樹枝掙紮起來,卻給那人一把抱住。
“老爺!老爺真是勇郡王的人?小的裘三兒,原是北大營的兵勇。上次奉了繼妃娘娘的令,去沁園公幹。小的知道那是勇郡王爺的宅子,半路借個尿遁逃了,就沒敢去。可刁二那個胎寶,到底鬧了一通,結果都被王爺給哢嚓了。小的以前做的壞事太多,這回給人落井下石,王爺更沒工夫理咱們這屁大的事兒,是以現在還有別院的侍衛追殺小的。小的有家不敢回,有苦說不出。老爺!老爺你要真是勇郡王身邊的,還求開恩,替小的美言幾句,小的真心沒敢冒犯王爺啊!”
那裘三兒嘮嘮叨叨,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往瘸子腿上抹。瘸子也顧不得,自是喜出望外,忙拉起來道:“這位老弟,這位老弟,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寒裏添衣!老天爺開眼,派來拯救宋某的啊!你放心,放心,隻要幫我傳個話,到別院裏去,保證沒人敢動你一根毫毛!”
裘三兒擦了把臉,問道:“老爺尊姓大名?在勇郡王麾下是做何大事的?”
“這……”瘸子猶豫了一下,才道:“事關重大,稍有不慎,不光是我,連你在內,還有這幫狗崽子,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你隻要記住四句話;‘家裏有棵樹,南邊狗拴住。荊棘半頂竹,帽子壓白兔。’直接去勇郡王別院裏,找一個叫冒襄的年輕書生,對他講了,自有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