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十七回 靜嫻居中浮生似幻(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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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王府裏的事情,生來都插著翅膀,根本不必宣揚,自己就漫天飛舞了。婢女柔柔無端身死,承勇郡王大發雷霆,溫氏父女奉命查案。連串變故,攪得王府內雞犬不寧,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在一片紛紛攘攘之中,唯有椿園東南一處小院,仍舊平靜如常。那裏,正是蜀王愛妾如夫人的靜嫻居。
    這靜嫻居不大,一圈黑瓦白牆圍著十七八間房,朝南開了一個月亮門洞。外麵看來,倒像是江南的園林小景。北麵還有一道小門,連著椿園,環境自是極為清幽。
    院子裏種著不少凋零花木,枯黃的細竹。正當中立著一塊巨大的飛來白石,對著大門刻一個“嫻”字。之前朱平欄抱著朱平楯,一頭闖進門時。如夫人的小女兒,年方六歲的朱婉嬋正蹲在石根下玩耍。她最先聽到門口有腳步聲,抬頭便看見燈火映照下,一張又圓又胖,滿是青紅血絲的恐怖鬼臉。
    朱婉嬋愣了一愣,隨後哇一下哭出來。旁邊有兩個看護小郡主的婢女,本來在竊竊私語,聊那些體己話。猛然間聽到哭聲,也嚇了一跳。趕緊要過來哄時,一眼又瞧見對麵的朱老三。她們自然聽說過這榮毅郡王是何種情形,隻是沒想到見了真容,還是難以承受。當時驚得捂住嘴巴,雖強忍著沒叫出聲,卻也早忘了去管仍自嚎啕大哭的小郡主朱婉嬋。
    正房裏傳出一個軟糯甜膩的聲音:“念霧,念雨,小嬋怎麼了?”
    婢女念霧和念雨還沒緩過神來,一個麵若桃花,形同仙子的可人兒,已經翩然來到院中。
    這女子剛過了花信年紀,舉止嫻雅,步態優柔,言語間溫和可親,雖然嗔怒,卻半點不讓人害怕:“你們兩個鬼丫頭,越發該管教了……嗯?這——是欄兒嗎?小四兒為何如此模樣?”
    女子說話間抱起嚎啕的朱婉嬋,一邊輕輕撫摸小郡主不停抽動的後背,一邊疑惑地看著朱平楯,眼神中滿是關切。
    朱平欄此時驚魂稍定,暗自斟酌了一下,回道:“我和楯兒玩耍,不知怎地他就昏過去了,如娘娘快救命!”
    朱平欄倒沒認錯,眼前正是如夫人。她聞聽朱平欄之言,忙把懷裏的朱婉嬋交與念霧,伸手接過朱平楯,探了探鼻息,又搭了搭脈搏,臉上露出一絲訝異,隨即笑道:“無礙,可能一時玩鬧的厲害,閉住氣了。念雨,去拿碗涼水來。”
    那邊念雨去倒水,如夫人又對朱平欄道:“欄兒莫要擔心,你們兄弟都有福星高照。譬如你這一病,足有大半年之久,到底也是好起來了。昨日我本想去藥宮裏看看,又怕你剛醒,不禁打擾,便放下了。今早卻聽說你四處遊逛,還以為能到靜嫻居來……”
    念雨很快把水端了來,如夫人將自己的手帕沾濕,在朱平楯的額頭和兩側太陽穴上揉擦,反複兩三次後,隻見朱平楯身子一動,隨即打了個哈欠,緩緩張開雙眼。他第一個瞧見的自然是如夫人,於是笑道:“如娘娘,三哥哥不是傻子,睡懶覺不會變傻……”
    如夫人順勢把他放下,也笑道:“如娘娘早知道了!楯兒最喜歡睡懶覺,還不快醒醒,小妹等著你陪她耍呢!”
    朱平楯眨巴兩下眼睛,扭頭瞧見念霧懷裏梨花帶雨的朱婉嬋,趕緊跑過去拉下來。兩個頑童相差一歲,平時總混在一處,關係本就極好。所以眨眼之間,臉上還掛著淚痕的朱婉嬋,已忘了朱平欄可怕的肥臉,和四哥哥一起不斷嬉笑著,愉悅又認真地玩耍去了。
    朱平欄總算放下心,小四顯然不記得自己經曆了什麼,看來那“老妖兒”下手時先用了迷香,謹慎周詳。隻是不知道另一夥強人從何而來,“老妖兒”又能否逃出生天。朱平欄晃了晃腦袋,眼下著急也是無用,待明日中午去河神廟赴約,一切自見分曉。
    這邊如夫人也鬆了口氣,過來牽住朱平欄的手道:“外麵昏暗,快進來坐吧。念霧,念雨,發什麼呆呐,都是平常慣壞了你們,明天必要好好教訓教訓才是。還不趕緊倒茶。”
    那兩個木雕泥塑的婢女,終於應了聲,惶恐不安地去弄茶了。朱平欄看得出,她們怕的還是自己頸子上這張鬼畫符,而不是如夫人似春風撲麵的佯怒。如此沒人畏懼的主子,整個蜀王府裏恐怕也隻有這一位了。
    “身上可好些了?”
    如夫人接過念霧端來的茶碗,遞到朱平欄麵前,輕聲問了一句。
    “沒什麼大礙了,就是忘了很多事情。”
    朱平欄一直盯著如夫人,那雙絕美的鳳目中,有一種哀婉的憐惜。而他方才在淑妃麵前,似可洞察所有的信心,現在小小靜嫻居中,竟然絲毫不剩:如夫人就靜靜坐在身邊,可除了她臉上帶著的那一點點疲倦,再沒任何發現。
    眼前美婦,就像一潭清幽泉水,沁人心脾,令人迷醉。朱平欄肥大的腦袋裏,掠過許多支離破碎的畫麵。他根本看不清,卻能真切感受到,那種胸膛溫熱的感覺。他不甘心,皺緊眉頭,想看得更細些。劇烈的頭疼果然再度襲來,於是趕緊閉了眼,不敢輕舉妄動。
    “也不是都忘記了。”
    朱平欄心中有些明悟,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又重複了一句。
    “並非都忘記了。”
    如夫人淡淡一笑,點頭說道:“那便好,別拘束。還像小時那樣,常來玩。”
    “少不了來鬧如娘娘……怎地沒看見二妹妹?”朱平欄也笑了,他終於看到如夫人半吞在袖中的右手,不停相互摩搓的拇指和食指,那是莫名其妙的心不在焉。
    “嫻兒今日去荷雨軒跟婧兒學畫,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如夫人說完這句,兩人竟一時無話,隻低頭細細品茶。正好小四朱平楯拉著朱婉嬋跑了進來。他把妹妹的小手,遞給朱平欄,裝出一副大哥模樣,教訓道:“讓三哥哥拉著你,怕什麼,你是小不點兒的時候,三哥哥還抱過你呢!你還淘氣,往三哥哥的身上撒尿呢!”
    朱平楯說的理直氣壯,仿佛當時也在場一般。朱婉嬋雖還有些畏懼,到底感覺眼前這個胖子,有那麼一丁點熟悉。於是抿起小嘴兒,乍著手,等著朱平欄來抱。
    朱平欄笑著把她舉起來,放在腿上坐好。八成是覺得這個胖三哥身上肉真是多,真是軟,朱婉嬋便十分愜意地靠在朱平欄的懷裏,看四哥哥跟母親在一邊說話。
    朱平楯說的自然是那段“判官附身”以及傳說中的“識人辨鬼大法”,他人雖小,嘴卻靈活。手上比比劃劃的,臉上眉飛色舞,十分生動。
    如夫人開始隻當是小孩子獻寶,並不在意。哪知越聽越覺得有趣,到後來不禁重新上下打量起朱平欄來。
    朱平欄也一直瞧著如夫人,在聽小四說到母妃昨夜受了驚嚇時,如夫人臉上那一閃而過的驚愕,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本來還埋怨自己低估了小孩子的學舌本領,這時卻不由得生出好奇,難道那些亂糟糟事情,這如夫人也有份?
    屋裏麵小四還在滔滔不絕,念雨忽然慌裏慌張地跑進來,一邊行禮一邊稟報道:“夫人,夫人,後園的碧玉潭裏淹死人了!叫各處都派人去認屍呢。”
    朱平欄皺了皺眉,捂住懷裏朱婉嬋的小耳朵。如夫人也沉下臉,擺擺手,說道:“有什麼可認的?咱們院裏人都齊整,不去也罷。趕緊把後門鎖上,今夜誰都不許出門。又不是什麼好事情,告訴下去,莫要議論。”
    念雨也知失口,趕緊閉了嘴。朱平楯早跳起來,叫道:“我要去看!我要去看!三哥哥,你帶我去看好不好?帶我去,看看淹死鬼,是不是比三哥哥嚇人。”
    朱平欄聞言不由黑了臉,如夫人忍俊不禁,道:“楯兒別淘氣,小孩子家不要胡亂講話,更不要胡亂湊熱鬧。乖乖在這裏呆著,如娘娘給你吹笛兒聽。”
    朱平楯一聽這話,馬上不再鬧。顛顛兒地到院中搬了個小杌子進來,安靜端坐。旁邊念霧取來如夫人的玉笛,橫吹二尺三。
    “欄兒可還記得小時候最喜歡聽的曲子?”如夫人想起從前舊事,不禁一陣感慨,又道:“當年你和婧兒,常到靜嫻居來,一呆就是大半天。沒有老嬤嬤叫幾次,才不會回去。你二哥那時候就知道淘氣,每天騎馬打架,弄得像個泥猴子。他總惦記拉你一塊兒,可惜從沒如願。還有王府東邊的園圃裏,滿是百年生的老梨樹。每到春暖花開,我都會帶著你和婧兒去林間踏青。成都府的大家士女,名門才子,也都結隊前來,賞花品酒,吟詩作對,好不熱鬧。記得有一次,你同雲家的小姐比拚詩詞,也不曉得讓讓女孩子,結果把人家弄得淚眼朦朧,委屈不已。更沒想到的是,如今她竟嫁了你。唉,真真‘怎一個緣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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