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十四回 霜染椿園淑妃見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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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早嚇得魂飛天外,口裏叫了句親娘,撒腿便跑。手裏的茶碗也拿不住,摔了個七零八落。這時卻顧不了,隻求身後這個索命的女鬼,千萬別追上自己就好。
一路風馳電掣,等到他飛奔回自己的房中,用被子蒙住頭瑟瑟發抖時,也不知後花園的女鬼,到底何處去了。
這一宿當真十分煎熬,天放亮時,小太監終於挨不住,昏死過去。這些無根之人,身體本就極差,今年又趕上天氣怪異,日暖夜寒,此番連涼帶嚇,竟一病不起了。他原是跟著蜀王府太監總管榮盛辦事的,這陣子榮盛臥病,所以把王世孫周歲慶的瑣碎事情,都交給他打理。隻是沒想到,眼看大事已近,自己竟也臨陣脫逃了。自然,周歲慶不會因為一兩個太監有恙,就推遲不辦。尤其主持這事的,是那個一貫欺軟怕硬,從不體恤下人的淑妃娘娘。她一聽說小太監病倒,馬上起駕去了永春宮裏,獻寶似的跟繼妃借左嚴興來辦事。
繼妃這幾日心情不錯,朱平栯一如既往,甚至比先前更好。雖然忙著處理別院的事情,倒少了往永春宮裏跑。不過寇湄偶爾過來彈彈琴,唱唱曲,也十分快活。所以這會兒聽了淑妃一連串的諂言媚語,並沒怎麼生厭。囑咐了幾句,準了左嚴興去幫忙,又讓把老三的事兒一塊辦好。
提到朱平欄,淑妃登時來了精神,撇著嘴道:“姐姐就是宅心仁厚,若換做是我,才不管那個死不了。昨日裏醒了,就不認得人。聽老畢說,連自家姓甚名誰都給忘了一幹二淨,而且極可能再也記不起來了。這麼個癡呆傻,真不知還活著作甚。果然應了那句話‘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今兒一大早,便府裏頭亂逛。也不管什麼妃嬪寢宮,奴役雜院,悶頭就闖。姐姐你說,這成何體統?萬幸他沒來打擾姐姐。上午時候,又跑到外麵去野,跟著的侍衛回報說,咱們那三王子,跑遍了小半個成都,連花街柳巷都去了呢。最後竟鑽進了乞丐窩裏,跟一群小叫花子吆五喝六的稱兄道弟。嗐,咱們蜀王府的臉麵,都叫他一個雜種給丟光了!”
淑妃把那“雜種”二字咬得特別清脆,其時,還偷偷觀察繼妃臉上的顏色。見那兩個字果然起了大作用,惹得繼妃眼角的魚尾紋輕輕一皺。她心裏不禁一沉,暗道:莫非那件事情竟是真的?
繼妃似乎有所察覺,斜了淑妃一眼,勉強打了個哈欠,道了聲乏。淑妃知趣,趕緊施禮告退,帶著左嚴興一起,打道回淑元宮去了。豈料不是冤家不聚頭,半路恰好遇上了剛剛念叨半天的朱平欄。
這位蜀王府榮毅郡王爺,不知在哪兒喝了酒,臉上那些蛛網似的青紅血絲凸顯無遺,看著更為猙獰可怕。他身後跟著兩個藥宮的嬤嬤,遠遠望見這邊陣仗,卻故意一聲不吭。那朱平欄自然不識得淑妃,對王府內的長幼尊卑,秩序禮法也是懵懂不知。他見對麵一群人簇著個雍容華貴,麵容姣好的女子,便一動不動站住,盯著傻笑。
淑妃咬著牙,心裏厭惡已極。那兩個嬤嬤在一旁幸災樂禍似地迭聲賠罪,她倒是真沒法跟個傻子爭長論短,隻能說道:“喲,這不是毅郡王嗎?明日便是王世孫周歲慶了,不知道毅郡王愛吃些什麼,告訴本宮,到時候多多給你準備些,省的再跑出去和那些叫花子胡混!”
朱平欄往前湊了兩步,瞪圓了眼,歪著腦袋問道:“此話當真?我要吃帶殼兒的,軟軟的,還有甜的粥。”
淑妃見他離得太近,不免向後傾了身子。口中故意拉著長音,眉毛高高挑起,笑道:“哦——都說你傻了,本宮看倒未必,至少還曉得吃,還曉得什麼好吃,這可真是大不易。”
沒想到朱平欄忽然湊到淑妃的臉旁,使勁抽了兩下鼻子,唬得淑妃忙往後退,險些摔倒。一邊的左嚴興也抬起眼皮,把右手的拂塵換到左手。便要動手時,卻聽朱平杲嘿嘿笑道:“姐姐你真香!”
“誰他娘的是你姐姐,你個有人生沒人養的東西……你……”淑妃不由火冒三丈,指著朱平欄的鼻子大罵。朱平欄卻像渾然不覺,踮了踮腳跟,仰起頭,望著不遠處的飛簷,夕陽的餘暉灑在他得意洋洋的肥臉上,表情滑稽又可笑。待淑妃發泄完一通,準備著再一回合時。他才翻了個白眼,猛地蹦起三尺多高,指著氣急敗壞的淑妃,一邊驚慌失措地嚷道:“你……你……你是鬼,是昨晚園子裏的鬼,救命啊……”,一邊轉身跑遠。
淑妃登時噎住,麵色白了白,卻沒多言,隻揮揮手道:“走!”。她身邊的左嚴興頗覺意外,不禁朝椿園那邊斜了一眼。
一行人默然離去,小徑上清淨了片刻,隨後一棵粗大的柳樹後邊,站起一個小小的人兒,四下望了望,便朝朱平欄逃走的方向追去。
“三哥哥,三哥哥。”
那小人兒急喘著扯住朱平欄的衣袖,清脆地叫起來。
“老四?”
朱平欄回頭看見一個玉麵紅唇的小童子,六七歲模樣,兩隻大眼睛亮而狡黠。
“三哥哥記得我?”
“倒不記得,隻是這府裏能叫我三哥哥的童子,除了四弟朱平楯,還有別人嗎?”
朱平欄搖著頭,先把衣袖收回來。
“正是,正是。這回如娘娘不必難過了,誰說三哥哥變成傻子了,傻子怎麼會記得我!母妃盡騙人,還說三哥睡懶覺睡傻了,害的這幾天一聽雞叫就得起床,難過死了。”
朱平楯歡叫著跳腳拍手,興高采烈。朱平欄也來了興致,拉著弟弟的手,俯下身做了個鬼臉,沉著嗓子問道:“如何,不害怕嗎?”
朱平楯毫不在乎,還用手指按住鼻子,伸長舌頭,扭曲著臉回應道:“我才不怕!就不怕!”隨後又揉著鼻子,問道:“三哥哥,椿園裏真的有鬼嗎?到底長什麼樣子,比你還嚇人嗎?”
朱平欄有些哭笑不得,倒也給被這小弟弟觸動了童心。於是蹲下來和朱平楯麵對麵,說道:“三哥可不曾睡懶覺,而是下了十八層地獄,還見了閻王老爺,牛頭馬麵,諸多小鬼兒。那閻王老爺說:‘本來要收了你,哪知你竟長成這般模樣,比咱家殿裏的判官還醜。若是不小心,把那些冤魂都給嚇散了,可是天大的罪過。’我便求說:‘既如此,還是放我還陽去吧!’那閻王老爺又說:‘那也不成。生死薄上刻著你的名字壽路,無法更改了。’我一聽,這可如何是好?正為難,牛頭馬麵拿了生死薄來,打開一看,隻見裏頭寫著‘朱平欄,十七歲夭折’。閻王老爺就歎氣:‘看看,可曾唬你?’我想一想,忽然有了主意。討了支筆來,在那‘十七’的‘十’下,挑了個勾,再看之下,已變成了‘七七歲’。閻王老爺卻不生氣,哈哈大笑道:‘你果然機靈!但不能便宜你白得了六十年的陽壽,今後世間有什麼疑難雜事,本殿察查判官便會附上你身,為之公斷。’”
朱平欄說著,忽然兩眼一翻,渾身戰栗了一陣,然後大喝一聲:“哇呀呀呀,小娃娃你是何人?”
朱平楯嚇得趕緊趴在地上叩頭,道:“判官老爺饒命,小子是三哥哥的四弟弟,今年七歲出頭,從沒幹過壞事……”
朱平欄用鼻孔長哼道:“方才,你可是躲在樹後草叢之中,偷聽他人說話?”
朱平楯張大嘴巴,吃驚道:“原來三哥哥……判官老爺那時候就來了?難道母妃真的變成……怪不得早上竟打……”
“打了梳頭的丫鬟,可對?不必擔心,你母妃隻是沾染了些不幹淨的東西,吉人自有天相,過幾日便沒事了。”朱平欄不等朱平楯說話,一邊故作玄虛,一邊站起身,看看天色已暗,就想回去藥宮。那朱平楯好奇心大動,哪裏肯放,抱住朱平欄的大腿,嚷著:“判官老爺莫走,判官老爺莫走。”絲毫也不懼怕,死纏爛打,非要個說法不可。朱平欄抵擋不過,隻得無奈道:“三哥我……不,判官老爺我用的識人辨鬼大法。一眼便看出在你母妃身邊那四個提著八角宮燈的婢女,其中一個嘴唇微腫,眼圈通紅,滿臉哀怨委屈的,因是被人打過了。你母妃身邊的人,當然隻有她自己才打得。那八角宮燈,底座乃是沉木所製,於柔弱的婢女來講,太過沉重。另外三人,皆是右手提燈。隻挨打的婢女,用的乃是左手。從你母妃的發式,發縷盤繞的走向,可知伺候她梳頭的,正是這個左撇子的婢女。你母妃昨晚……一夜無眠,早上正是最心煩意亂的時候……”
“判官老爺果真厲害,因為嫣兒使力太大,扯掉了母妃一根頭發,所以才挨的打。”朱平楯嘖嘖兩聲,對眼前的“神仙”佩服不已。原本看那張可怕的大臉多少還有些畏懼,如今也早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晃著朱平欄的手,撒嬌道:“判官老爺,教我那個什麼鬼大法,教我……不,咱們快去如娘娘那兒,她見三哥哥不是傻子,還能降仙兒,一定十分高興!判官老爺千萬多留一會兒,可別先走。”
朱平楯言出必行,拉著朱平欄就跑。可憐三胖子給扯了個趔趄,正想該如何脫身,冷不防從身後閃出一條人影,抓起朱平楯,幾步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