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九回 解為難三友話謎案(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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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襄奇道:“光憑字跡、用墨,便能斷定犯案者?是否太過草率?須知世上的臨摹高手,無以計數。”
    那位答道:“冒兄言之有理,卻不曉得其中內情。筆跡倒是其次,關鍵‘我來也’所用的大紅墨水,既不是朱砂,也不是鮮血,又沒人知道從何而來,如何而來。此等天下間獨一份兒的東西,自然可用來確認凶手。”
    冒襄恍然,又搖頭道:“端的怪異!如今從頭捋順,就仿佛這‘我來也’於除夕夜摸進蜀王府,隻是為了在影壁牆上塗鴉。半路還冒失地被三王子撞見,並痛下殺手……”
    話說到這裏,又有一位仁兄,堂叔卻是在府衙大牢裏當牢頭的,開口接道:“說到王府除夕案,有意思的其實在後頭。自那夜事發,三王子生死未卜,蜀王爺震怒,成都府衙上下,哪還有心思過年?從初一起早開始,便發下通緝告示,重金懸賞,捉拿‘我來也’。一眾捕快差役,連同北大營的兵丁,蜀王府的侍衛,全都雞飛狗跳,滿城亂竄。然而一直鬧騰出了正月,也沒個結果。開春的時候,流賊再起,人心惶惶的,這案子漸漸就被擱下。後來獻賊東去湖廣,四川形勢稍緩。那時三王子仍舊昏迷不醒,於是蜀王千歲又惦記上‘我來也’。並傳話下來,要向朝廷狀告成都府辦事不力,請以嚴懲。知府常有仁聞訊,立時慌了手腳。情急之下,竟然一口氣連抓了二百多個嫌犯來。把個府衙大牢,弄得人滿為患。其中有一個倒黴的,原是成都府同知沈孝田一房愛妾的外甥。這小子也是個潑皮無賴,街麵上諢號‘花臉虎’。打架鬥毆,滋事擾民,無惡不作的貨色。那天他去浣花樓會相好的姑娘,進門之前叫了一聲‘哥哥來也’。沒想到突然從旁邊屋裏衝出兩個捕快,上前一頓拳打腳踢,不由分說就給捆了。抓回衙門之後,連堂都沒過,直接扔進大牢。等沈孝田得到消息,差人去問時,得到的回話更是可笑。原來民間風傳‘我來也’與一個風塵女子相好,每做一次大案,都會去找那紅顏知己溫存一番。風聲緊時,甚至就藏身在煙花柳巷,以避耳目。所以常有仁就派人在城中的各大青樓妓院日夜蹲守,浣花樓當然也不例外。正所謂禍從口出,‘花臉虎’怎麼也沒想到,一句話惹來殺身之禍。本來事情到這裏就算結了,那‘花臉虎’自然不會是‘我來也’。最多花些銀子打點,倒也罷了。誰知常有仁和沈孝田之間早有嫌隙,非但沒有放人,反而加了一頓板子,打個半死。沈孝田是個聰明人,知道這件案子根源在哪兒,他叫人把那二百多個‘我來也’的家屬召集起來,聯名到蜀王府門口擊鼓鳴冤,直鬧得滿城風雨。沈孝田本身又是淑妃娘娘的遠房堂兄,勉強算是蜀王爺的半個舅子,少不得走走門路,煽風點火。果然就驚動了王世子,特地派人跟巡按陳良謨通報此事。隻是陳巡按當時在雲陽軍中坐鎮,沒能立即趕回成都。那常有仁也頗有些手段,聽到風聲之後,硬是僅用了一晚上,就把二百多個嫌犯生生過了一遍。這些人入獄的緣由,大都是形跡可疑。但究竟哪裏可疑,連當初抓他們的捕快都記不清了。結果稍加盤問,案發當時有人佐證的,再找鄉紳裏長作保,便直接放了。最後剩下四個,要麼那天獨自飲酒,醉倒不知何處;要麼就是一個人住,深居簡出。總之都說不清道不明,裏頭還真有倒黴的‘花臉虎’一個。其實這也是不講道理,除夕之夜,家家戶戶都團圓過年,誰會注意那些不相幹的閑雜人等。要是那會子沒法自證清白的都有嫌疑,成都府再抓上百八十人應該輕而易舉。陳巡按對此也頗有微詞,沈孝田趁機推薦了一個斷案高手。之前是銅沅縣的知縣,叫做溫故之。據說此人早年做過刑名師爺,斷過不少疑難案件。後來科舉得中,做了知縣。前兩年流賊入川,溫故之帶領全縣百姓逃進深山,立寨拒賊。等流賊退去,眾人都覺山寨比縣城更好,居然就地生根,不再下來。溫故之一個堂堂的縣令老爺,轉眼變成了山大王。好在那山也屬銅沅縣地,他便向朝廷請旨,把縣衙挪到了山裏。陳巡按也聽說過此人聲名,於是親筆書信一封,請其出馬。不久,溫縣令騎著毛驢,姍姍而來。身邊沒帶衙役,隻跟著個十五六歲的俊俏姑娘,好像是他的獨女,叫做溫潤兒。”
    這位仁兄說的嗓子發幹,停下來喝了口暖茶。誰知三友之中,一直沒機會長篇大論的最後一位,正是赴成都求學的銅沅縣人士,此時爭著往下說道:“那溫潤兒可不是一般的少女。她自小便拜得一位雲遊的仙長為師,練就拳腳武藝,別看隻有十幾歲,身手矯健,一般四五個大漢那是近不了身的。又學習法灸神針,這些年,銅沅縣很多貧民百姓,都蒙溫潤兒相救,才免除病痛之苦。還有人說她會煉製仙丹,修什麼長生不老之術……在銅沅縣內,一首打油詩,白叟黃童皆會吟唱:‘西川有女生溫家,大行善舉巾幗俠,乘風而上會仙法,教化四方一朵花。’”
    冒襄微微皺眉,道:“這套的是白蓮教的詞兒……”
    “黑蓮白蓮,如今哪還有人管?隻說這溫潤兒深得人心。更有奇者,去年銅沅縣的仵作病故,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繼任。正巧發了一樁命案,沒想到溫縣令竟讓女兒協助調查。並很快在屍體上找到破綻,順藤摸瓜,輕而易舉便結了案。自那之後,這女仵作之名迅速傳開……隻是王府除夕案並非命案,怎麼溫氏父女會同時進城呢?”
    最先起頭那位,已經給晾了半天,總算找到機會插嘴,趕緊搶道:“你有所不知,原是成都府這邊派去傳信的人出了差錯,沒有言明,究竟要斷何案。溫故之雖做過刑名師爺,卻不擅長驗屍。隻是《大明律》倒背如流,再加上些許推斷之才,所以破得個把案子。此番若是宗凶案,少不得要溫潤兒出手。至於成都府的仵作們,溫故之心知肚明。真能用的話,就不必大老遠找個外人幫忙了。自然,他也沒有想到,火急火燎給召來,不過是為了分辨那四個人之中到底有沒有‘我來也’而已。”
    冒襄搖頭道:“這事並不簡單,四名嫌犯都沒什麼人證物證,恐怕難辦。”
    那位重得話頭的仁兄又道:“我也做如是想,可人家溫縣令根本不去查什麼證據。而是直接炮製了四份認罪口供,讓嫌犯們順次過堂。分說查不清實證便無法放人,又不能這麼一直關在大牢裏,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就弄個尋釁滋事的罪名,認了罪畫了押交些銀兩也就罷了。幾個人都是求之不得,痛快地簽了押。等各自家人送交了罰銀,便當場釋放了。”
    冒襄更覺驚奇,道:“這……完了?怎麼斷成個糊塗案子了?”
    那位道:“正是。當時也有人不解,溫縣令便把那口供拿出來,但見白紙黑字明明寫著承認自己是巨匪‘我來也’,之下還有種種罪狀,某年月日偷盜殺人之類。這要簽下去,怕隻剩下淩遲一條路了。可那四名嫌犯,偏偏毫不猶豫按了手印,想來定是不識字的緣故。而‘我來也’真身,卻不是文盲,所以老四位就脫了嫌疑。不過後來聽說,四人各自離開知府衙門時,竟都被野狗追咬。幸而離著衙門口兒近,捕快們及時趕到,否則出一兩條人命也不稀奇。這才叫流年不利,禍不單行呐。”
    冒襄沉思了片刻,忽然道:“‘我來也’有飛簷走壁之術,絕不會被野狗近身。而受傷者,自然就不會是‘我來也’。一定是溫縣令故意安排,果然好手段!”
    說案的三位聽冒襄的說法,也不禁點頭稱是,隻蘇九畹有些不忍:“可人家明明清白,卻受了無妄之災,真真可憐。”
    冒襄心裏暗想,要是你知道狂犬症的厲害,恐怕不會光是可憐他們了。雖然種種方法,多少能排除四個人的嫌疑。但凡事總有萬一,那“我來也”若十分奸猾,未見得就不能蒙混過關。如今被咬了倒好,便真成了漏網之魚,狂犬症這一項,足夠他消受的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餘知墨,這時忽然開口道:“可恨常有仁那狗官,陳巡按本想以玩忽職守,草菅人命,重罪治之,無奈給巡撫廖大亨攔下,最終不過貶為庶民,連在任數年,貪汙受賄所得,分毫也未查沒。哼,官官相護,無恥至極!”
    眾人隨聲附和,譴責一番,歎息一回,也無可奈何。而蜀王府的話題到這裏,似乎已是盡頭。真正的“我來也”還逍遙法外,這一樁無頭公案,算是告一段落,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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