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六回 悲短秋父女懷異心(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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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富連海仿佛鐵了心,仍不言語,隻用眼角偷偷瞄向裏間屋。繼妃心裏暗罵他狡詐,卻也無可奈何。永春宮雖富裕,但絕大部分都是官中錢財,想要挪用,又不驚動他人,幾無可能。而大邑則正相反,全屬朱平栯私有。是以自己口綻蓮花,也抵不上兒子微微一笑。
    繼妃氣悶,索性道:“算了,本宮累了,你且退下吧。”
    富連海趕緊跪下來,叩首道:“娘娘明鑒,句句箴言,字字珠璣,小人俱銘刻於心。勇郡王爺嫡次奪位,小人庶出爭產,同是自強不息,本該一拍即合的。隻是眼下抉擇,淨身出戶雖慘淡些,但有饒兒在,富連山想來不會太過為難。而小女若倉促嫁入大邑——娘娘恕罪——怕會有連坐的危險。小的爛命一條,死不足惜。可饒兒她……”
    “那你便帶著饒兒回去,先在家裏等著消息。過了下月初一,定見分曉。”朱平栯適時從裏間走出來,他看了看身後秀色可餐的富饒兒,又道:“至於虧空那些,本王先替你墊上,不過日後需加倍還來,如何?”
    “多謝勇郡王爺,大恩大德,連海父女沒齒難忘!”
    富連海激動得胡須顫抖,連連行禮,甚至還抹了抹眼角,也不知有沒有流淚。繼妃哼了一聲,幹脆扭過臉去。朱平栯於是揮手叫富家爺倆退去,又讓夏如端茶過來,親自奉上,才道:“富連海到底跟我很久了,當初在大邑白手起家,多得他相助,總不能見死不救。可恨我下江南這半年多時間,家裏竟出了內鬼。富連山得了秘方,把香皂,花露都製出來賣。還仗著財大氣粗,壓死了價兒。這些原是托給富連海獨家經銷的,因此才虧了。另外那些皮貨藥材的生意,富連海其實做的一直不差,誰能想到雲絲染那丫頭走通了烏斯藏的商路。時運不濟,並非人力之故。再者需要填補的並不多,隻要二房賬麵上過得去,進項比往年稍強些,富連山雖聯絡了族中諸老,也難有什麼作為。”
    繼妃想了想,總算歎了口氣,側身躺下,低聲道:“也罷。雪中送炭,好過錦上添花。不過這富連海可是個白眼狼,唯一在乎的,也隻有富饒兒。你若不能早點把她抓在手心兒裏,恐怕夜長夢多。等有天自食苦果,可別怪本宮沒提醒過你!”
    朱平栯幫著母親脫去鞋子,又笑道:“母親多慮了。等鵝館的事了,富連海怕是要連滾帶爬地把閨女送進來呢!再者,就算這次扳不倒大哥也沒什麼。新任巡撫那邊,兒子另有主張。”
    繼妃搖了搖頭,含混著應了幾個字,居然就睡著了。畢竟人過中年,又熬了幾日夜,終於挺不住。朱平栯小心下地,打了個眼色,讓夏如取了被來,給繼妃蓋好。然後悄悄安慰了夏如幾句,這才出門。心裏計算著已經在永春宮躺了兩三天,別院裏寇湄不知要急成什麼樣子,要趕緊回去才行。於是四下尋找唐濤,卻發現婢女春顏頭上纏著紗布,站在那棵前些時給砍斷的柳樹旁邊哭哭啼啼。
    朱平栯並不知春顏經曆,指著斷樹打趣道:“春顏妹妹這是練的鐵頭功麼?看來是兩敗俱傷啊。”
    春顏一見朱平栯,即止住悲聲,跪下道:“小王爺,娘娘已打發了奴婢到別院裏伺候。不知小王爺何時回去,奴婢也好收拾東西。”
    朱平栯想到繼妃之前說起,別院裏下人太少,哪知這麼快就言落於行。他心裏頗為感激,倒也沒追問其他,隻道:“你現在就去吧,順便叫一下唐濤。咱們馬上回別院。”
    春顏答應一聲,轉身去了。等了好半天,才見唐濤領著人氣喘籲籲,疾奔而來。先時這家夥一直叫嚷著要去藥宮火拚,左嚴興也不能老跟他耗著,一旦不在,那些小太監怎麼攔得住?打了一堆鼻青臉腫,總算衝出宮門,又和巡夜的侍衛混鬥一氣。最後還是繼妃下了令,直給趕出王府去,才算消停。那唐濤便將隨行侍衛們留在王府門口盯著,以備朱平栯隨時召喚。自己則趁機逍遙了一番,頗幹了些大事情。
    “王爺可好了?”
    唐濤愣頭愣腦地問了一句,朱平栯鼻孔裏哼了哼,道:“本來無事,被你這笨貨給氣死。連個老太太都打不過,還有臉自稱別院第一高手?真替你臊得慌!”
    唐濤老臉一紅,分辯道:“樓梯上太過狹窄,老唐我空有一身本領,也施展不開啊!再說那老賊婆,確實有些手段。又是居高臨下,占了便宜。若是平地上鬥一場,定叫那肥貨跪下舔老子的腳趾頭!王爺不信,咱們這就去藥宮叫陣!”
    朱平栯也不理他,饒有興致地研究那棵斷柳,任唐濤在身邊急得直轉圈。工夫不大,春顏背了包袱過來。朱平栯命唐濤幫著拎了,那邊又知會左嚴興,等繼妃醒了便報已回別院,不必惦記。
    一行人離開蜀王府時,見西門外橋頭邊血跡斑斑。朱平栯斜了眼下頭牽馬的唐濤,見他撇著嘴,腆胸疊肚,趾高氣揚。便磕了磕馬肚子,過去在唐濤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回頭問了這幾日的新聞,春顏一五一十把自知的說了。其間提到藥宮,方知老三朱平欄自洞房花燭夜詐屍而起,一直沒睜過眼。不過醒來那次,倒是留下隻言片語,竟還是幾句詩詞。
    “寒樓南寺覆謎秋,忽爾詠懷,暮靄埋高柳……”
    朱平栯反複念叨著,也不知最先是何人聽來的,又怎麼傳出的,中間是否添枝加葉,或者以訛傳訛。他想起當晚在小樓上,便隻有杜夫人,雲絲染,柳如是和董小宛。
    若是柳如是——朱平栯心裏一痛,若是柳如是,離奇得了這幾句,肯定會想著接續下去。不如自己也試試,聊慰相思之苦。
    朱平栯琢磨了一路,也沒個滿意的結果。他於詩詞一道,本就馬馬虎虎。奈何好勝心作怪,不由沉浸其中。回到別院之後,徑直去了書房,冥思苦想,竟是忘了要去後宅和寇湄相會。
    直至天近黃昏時,總算得了幾句。落在紙上,卻又覺不妥。劃去重寫,寫了又劃,不知不覺,漸漸力乏。最後打了個哈欠,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恁地香甜,再睜眼時,屋裏已經掌了燈。朱平栯伸了個懶腰,忽然覺得脖子上一涼,就聽耳畔有人沉聲地說道:“別亂動,刀子可沒長眼!”
    朱平栯到底還有些迷糊,竟以為是夢,愣了片刻,方知不妙。睡眼驚醒,才看清自己對麵,不知何時已坐了三個人,一老二少。老的矮小幹瘦,一顆尖禿頭,好似棗胡兒成了精。少的是對孿生兄弟,五官身形,一般不差。隻是顏色仿佛無常雙鬼,黑白分明。這三個不速之客,都是農夫裝扮,平常無奇。至於身後持刀的那位,朱平栯就無法看清了。
    “不是鵝館的人,否則這會兒早沒命了。再說眼下大哥占據上風,更不會多此一舉。”朱平栯暗暗鬆了口氣,向後靠了靠,四平八穩,並不說話,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而那尖禿頭眯著眼,臉上似笑非笑,看著朱平栯,也不言語。屋裏隻聽見燈花不斷爆掉的聲響,良久,那黑臉的少年終於按耐不住,叫道:“棗兒爺,還等什麼?宰了他給咱家報仇啊!”
    身後拿刀的也躍躍欲試,慢慢收緊了刃鋒。朱平栯輕呼了口氣,隻覺得那股寒意刺得喉頭直疼,怕是脖子上已給劃破了,於是紋絲不敢亂動。
    尖禿頭呲著黃牙,朝朱平栯挑起大指,笑道:“死到臨頭,還有這般定力,果然非同凡響。讓棗兒爺猜猜,你這悶葫蘆裏賣的些什麼藥。嗯,傻子也看得出,咱們是來尋仇的。你既一言不發,可能是心存僥幸,覺得自己做事縝密,以為咱們手裏沒啥把柄。況且又壞事做盡,深怕哪句話錯了,抖出些要命的東西,那就是作死了。若非如此,便是你心中已經明了,知道咱們為何而來。反正在劫難逃,幹脆充個好漢模樣,也省得墮了身份。”
    尖禿頭一邊說,一邊咂巴著嘴,盯著朱平栯細看:“是了。這什麼別院雖然不大,可關竅不少。處處暗藏殺機,咱們爺們兒在外頭轉悠了兩三天,愣沒發現絲毫破綻。要是無人接應,縱有百十好漢,也難成功。可你見了咱們,卻不驚奇,想必猜到了內鬼是誰——濤子,別躲了,滾進來吧!”
    尖禿頭朝門外叫了一聲,隻見唐濤低著頭,扭扭捏捏蹭了進來。站在無常弟兄身後,盡力縮著脖子,不想讓朱平栯瞧見。哪知道黑白二人左右一分,當時把他露個精光。
    “唐家寨的事兒,你顯然一清二楚。既然無話可說,咱們並不為難。隻借你項上人頭一用——醜話說在前麵:隻管借,不管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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