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二回 月夜荒亭君子好逑(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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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爺可從不會垂憐哪個,否則何來許多的乞丐?”
    柳如是總算開口歎了歎,朱平栯忙附和道:“說的極是。所謂天災人禍,若無天災,怎生人禍?”
    “這話也有失偏頗。”柳如是並不讚同,道:“所謂天命不可違,人事有可為。倘若萬眾一心,些許災荒,算得了什麼?隻可惜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便是年年風調雨順,怕也難現四海升平。”
    朱平栯笑道:“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曾見過易子而食的?人被逼急了,畜生都不如。北邊的乞丐,早都成了滅邑屠城的流賊。江南的這些,好在還是膽小。自然也有想去投賊的,卻擔心路上餓死掉,隻得忍住了。”
    “荒謬……”柳如是又想反駁,朱平栯卻不聽,而是接著說起故事來:“該來的總要來的——此等蝗災肆虐的年月,那車隊到底太過招搖了——剛走進南直隸境內,遠遠就見一座荒山攔路。山腳下有片密林,林中深暗,也不知藏了多少危險。這時天色將晚,正是山賊土匪們出沒的當口。”
    朱平栯隻說到這裏,就端起茶杯,不再言語。柳如是好等了一陣,見無下文,忍不住問道:“那車隊後來怎樣?”
    朱平栯一本正經道:“後來?後來就繞個路,進了南京城,把貨物販光,大家分了錢,皆大歡喜。”
    柳如是聞言,微微遲愣,隨即紅了臉,說了句“你這人……恁地可惡!”,然後起身快步進了屋。朱平栯笑得甚是得意,喝光了杯中茶,便要離去。正巧婢女柔柔奉了新茶來,他想起卞賽賽,隨口問道:“你家小姐可是病了,最近怎麼總不出門?”
    柔柔先將空杯斟滿,方才答道:“回稟王爺,賽賽姐確是得了怪病,且隻有王爺才能治的!”
    朱平栯本打算走了,聽此一說,重又坐下,笑問道:“本王從來不知自己還能妙手回春的,你要是胡說,少不得挨板子!”
    那柔柔年紀甚小,還未脫稚氣。此時便撅起嘴,說道:“王爺可聽說過‘鹿樵生’?對,那人叫吳偉業,號什麼梅村的。年初與賽賽姐在水西門外勝楚樓相遇,之後便纏著不放,甚是無賴。但等賽賽姐也動了心,想要以身相許,他卻裝聾作啞,推衍搪塞。以為著我們不知道,他是聽說了田國丈看上賽賽姐,才當了縮頭烏龜。萬萬沒想到王爺到了秦淮河,卻不怕什麼田家人。臨離開南京會兒,姓吳的還找過賽賽姐。賽賽姐心裏感激王爺,定了要來成都,便對那吳龜說:‘若要再續前緣,就同入巴蜀。’。可誰知——”
    “誰知吳偉業舍不得官身,隻說隨後便至——原來你家小姐害的是相思病,這本王可無能為力了。”
    柔柔皺著眉自語道:“王爺原來知曉……那——莫非是害怕他那個知府哥哥?不對呀,王爺可是連皇上的舅子都不怕的。”
    朱平栯看著粉腮氣鼓的柔柔,覺得十分好笑,道:“你不說本王倒忘了,新來的成都知府吳誌衍是吳偉業的胞兄。始一上任,就平了老三丈人的冤獄,是個不錯的官兒。沒想到他弟弟卻是個無情無義的”
    柔柔聽朱平栯誇讚吳誌衍,不由把嘴撅的更高,待得了最後一句,忙小雞啜米似地點頭,道:“王爺明鑒。柔柔懇請王爺做主,把那負心漢抓來給賽賽姐背荊跪門,叫他瞎了眼的不識好歹!”
    朱平栯擺手笑道:“那叫負荊請罪,再者你那是土匪做法,本王向來是以理服人的。不過吳誌衍那裏,倒是可以找些麻煩。”
    柔柔這回連手裏的大肚兒粉瓷都不要了,湊過來胡亂出主意,朱平栯也是故意逗弄,說些有的沒的。兩個人正熱鬧,誰知柔柔突然問了一句:“王爺,鵝館是什麼地方?”
    朱平栯一愣,隨即收了笑容,道:“你哪裏聽來的?”
    柔柔打了個顫,小聲道:“就是先前在路上,遇了強盜,死了好多人。我給嚇傻了,都不記得。後來慢慢好了,那些護衛不知道,在我跟前說話並不避諱,最常提到就是‘鵝館’……”
    朱平栯點點頭,讓柔柔坐下,笑道:“你就記住些沒用的,那鵝館不過是蜀王府裏一處小小的所在罷了。你可知蜀王府有多大?光房子就不下一千間。等閑了帶你們去看看,沒人領著必定要迷路的。”
    柔柔驚奇道:“竟有那麼多房子,難道比皇宮還要大不成?啊,王爺恕罪,王爺恕罪——那鵝館莫非是王府裏養鵝的地方?是不是還有雞館鴨館?牛館羊館?”
    朱平栯皺著眉道:“又胡說,真要挨板子了。照你的想法,柔館豈不是養了一群柔柔?鵝館就是椿園的一處景觀,綠墨池邊上圍的幾間書屋而已。椿園乃是蜀王府的花園,和你們江南的園林相仿,裏頭像鵝館這樣的少說也有幾十處。大概因為我大哥,蜀王世子一直住在鵝館裏,才惹人注意。”
    “可他們說……”
    “有什麼可說?叫誰那麼多嘴,回去必打一頓板子。”
    朱平栯佯怒,柔柔不敢再吭聲,兩手捏著衣角,十分委屈模樣。正好柳如是又到了院中,便拉過柔柔耳語了幾句。那柔柔點點頭,徑自離開,也不理會朱平栯。柳如是重新坐下,先給自己斟了茶,才道:“柔柔年紀幼小,好奇心重了些,請王爺莫怪。”原來柳如是在屋中,卻是靠著窗側耳傾聽,院子裏那些話,顯是一字沒落的。
    朱平栯也不答言,隻不錯神地看過來。柳如是覺得沒意思,就道:“你不是要走了?”
    “先前沒茶喝了,自然坐不住”朱平栯在椅背上蹭了蹭,又道:“閑聊天而已,也沒說什麼要緊的,大半成都人都知道:蜀王府的孩子,開蒙之後,都要在椿園裏選個地方做書房,有先生同住,教授小學。當年我相中的是折梅山莊,還自號過‘折梅居士’。說來慚愧,書沒讀幾本,倒是禍害了許多梅花。還自創了一套‘折梅手’,後來因為先生的胳膊斷了,就再沒練過。”
    柳如是忍不住笑出聲,朱平栯接著道:“確實胡鬧了幾年。母妃見我實在不喜文墨,幹脆請了侍衛隊的師傅來管教。弓刀石馬步箭,都折騰了個遍。又去軍營裏鬧了一陣子,直到得了爵位,在外開府,才重新念了點兒書。”
    柳如是想起月夜荒亭之事,麵色一紅,低聲道:“你那詞也很好了。”
    朱平栯搖搖頭,道:“要論讀書,我們兄弟裏,沒人比得上老三。那家夥在枕書院一住就是十年,光是這份兒勤勉,就讓人望塵莫及。父王曾說‘吾兒隻恨讀書晚,李杜文章若等閑’,絕非誇口。隻是因為常年足不出戶,名聲不顯。加上天妒英才,連番劫難。前年摔了一跤,誰知竟就變了呆子。年前更是遇上夜入王府的飛賊,頭上給砍了一刀,到現在還昏迷不醒。”
    “可是風傳的‘王府除夕案’?”
    “正是。前任成都知府常有仁就因為這案子丟了烏紗,巡按大人陳良謨還特意從銅沅請了個神斷來,也沒什麼結果。王府這邊,給老三娶了雲家的小姐衝喜,看看快一年了,仍不見有起色。唉……”
    柳如是見朱平栯略顯傷感,便岔開話題,說些詩詞歌賦,曲藝雜談。朱平栯自不會冷落佳人,搜腸刮肚,又瞎謅了幾首。眼看黔驢技窮,正好唐濤從外麵進來,報說繼妃娘娘傳召,總算把他解救了。
    柳如是一直送到門邊,這小樓靠傍著沁園後街,街上有十數個承勇郡王府的侍衛,捉刀持槍,如臨大敵的模樣。
    朱平栯在馬前說了句“留步”。柳如是便站住,萬福道:“還請王爺撤去外麵的兵丁。奴家姐妹不過平常百姓,實在用不著這樣的陣仗。再說前院還有許多家人護院,仆人侍女,便有事情,也足夠了。反倒是現在,此地無銀三百兩,徒招人耳目。奴家姐妹原又是風塵中人,若有什麼惡語傳揚出去,損了王爺清譽,就真是百死莫贖了。”
    朱平栯回身看著頷首低眉的柳如是,伸手想去扶她,半路卻又停住,道:“從前這沁園一年也難來幾回,加上後街僻靜,行人稀少,說不定有毛賊惦記——也罷,隻留兩個吧。一來供你們姐妹差遣,二來有事可以向別院傳遞消息。”
    朱平栯說完,在那群侍衛中,挑了兩個最魁梧的,留下守門。然後飛身上馬,由唐濤和侍衛們擁著,離了沁園。
    剛轉出街口,迎麵碰上一夥人,卻是蜀王府護衛北大營的兵勇。這蜀王府護衛,原有左中右三營,每營官兵近五千之數。宣德年間,因事裁去中右兩營,更名龍虎左衛、豹韜左衛,調去南京聽差了。剩下的左護衛大營,遷至王府北側駐紮,經年之後,人都稱之為北大營。這北大營中,官兵本不足數,加之上次給兵部調走了一批,再刨去吃空額的,如今拉出來能打仗的,隻一千左右。近年天下大亂,朝廷發不出餉,許多人走投無路,最後成了蜀王府的私兵,專替宗人們辦些肮髒齷齪的隱秘事情。眼前這些正是其中典範,出了名的黑狗腿子。為首的百戶名叫刁二,平時也沒少在承勇郡王別院門下鑽營,是以朱平栯正認得。卻不知今日為何一反常態,遠遠望見這邊,那刁二竟慌裏慌張地領著人,拐進岔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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