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女  第八十四章 鬼的眼淚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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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情人不得相守,委實是出頗悲情的橋段。不想未闌笑起來挺好看一人兒,曾經也是踏著這些個往事過來的。台下一片悲戚嗚咽聲,我亦著實被這悲涼的氣氛感染的有點想哭。後麵的戲段我便沒怎麼注意看,未闌一直哭一直哭,抱著姬卿的屍體哭,胡茬也不刮頭發也不梳,抱著人家哭得天昏地暗,直到葬了她還依舊趴在棺木上哭,最後哭的眼淚都沒有了,便傻愣愣的坐在她住過的寢宮裏發呆。
    朝廷上的奏折堆成山,據說前些日子正好同緬甸因邊疆的事鬧得不可開交,不想老大突然不管南詔死活了日日消沉,朝廷內外頓時成了一鍋粥,攝政王和重臣祭司紛紛跪在殿外哭的哭喊的喊,爭先恐後意圖死諫報國,直至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無憂姬數次柔情相勸,未闌壓根甩都不甩她,搞得堂堂正妃當著眾人麵子下不來,臉色堪比鍋底。
    未闌在台上望著燃燒的龍鳳紅燭發愣落淚,眾鬼在台下嗚咽聲此起彼伏。
    這後麵大約是些無趣的段子,做戲本子的鬼也有意減去了不少,時間很快到了兩個月之後。彼時緬甸同南詔的矛盾已經解決,南詔皇宮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未闌似乎安靜的過了頭,除了必要的話之外不會多說任何一句,他再也沒有在自己的寢殿住過,而是卷鋪蓋住到了後宮姬卿那裏,入睡之際也不再哭泣,醒著的時候發呆居多,但是那些平靜下所隱藏的波濤洶湧,不論於未闌而言,還是於整個南詔而言,都是刻骨銘心的一年。
    然值得一提的是,未闌這廂雖然不說話,但不代表不做事。他開始鑽研巫蠱之類的術法,漸漸從淺顯到深奧。無憂姬是遇見姬卿之前未闌極少臨幸過的正妃之一,賜號無憂乃是因這女人能駕巫蠱而飛,不受地麵的束縛,無憂無慮。雖然無憂姬如今已然被他忘到哪裏去都不知了,但好歹是記起來巫蠱能使人飛翔這茬,便琢磨著若再行深奧,許能使人複活。
    抱著這唯一的希望,祭祀,徭役,建造行宮,探穴,選墓,秘術,鮮血,幾乎無所不用其極,勞民傷財之大簡直令人咋舌,倘若這般來上幾年,必是要暴政逼民反的。
    我實在不忍心看那些民夫哀哀嚎叫,扭過頭捅捅他問道:“後來如何?你愛妃活過來了嗎?”
    他的眼神從台上移下來移到我臉上,緩緩道:“你想看完嗎?若是不想看,我出去同你細說。”
    我瞥了眼台上,已經在建墓了,選了一處於葬女子極好的地方,卻建了夫妻墓,意思便是死後也要陪著姬卿,墓誌銘上刻著勸龍晟三個字,再往後是諡號幽,再是些歌頌帝王豐功偉績的字段。
    戲本子去了大半,也沒甚看頭了,我點點頭道:“不看了,還是你說給我聽罷。”
    他嗯了一聲,站起來拉著我走了出去。
    鬼市上大半鬼還在樂藝坊裏忘情的流淚,街上稀稀疏疏不見幾個人,未闌帶著我坐到一個茶攤子上,要了兩杯醉金枝,便接著後麵的事開講。
    醉金枝是南詔一種頗負盛名的普洱茶,入口香而醇,餘勁又足,平日裏都是上等的貢品。
    我最關心的是他那寶貝姬卿活過來沒,不等他開口便先行問道:“姬卿後來活過來同你在一起了嗎?”
    未闌的睫毛在滾滾熱氣中顯得氤氳,他說道:“我窮盡一生,閱遍無數巫蠱書籍,卻並未尋得死而複活之術。”
    我撇嘴:“你一生也就十九歲,省省罷。”
    他不置可否,接著自己的話說道:“雖未找到使人複活的法子,但是卻在一本古籍上找見了使人來世再聚的秘術。”
    我啊了一聲,突然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宏偉的地宮,幾乎容貌不變的轉世,同樣的性格,數百年後再次相遇```````我腦中浮現了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指著他顫聲道:“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摸你的,我就是摸著玩兒的,沒別的意思!”
    他聞言愣住了,詫異道:“摸我?”
    我深感過意不去,一把拽住他袖口誠懇道:“來鬼市的路上,我不是故意摸你胸的,不不不,我是故意摸你的,不過沒別的意思,就是摸著玩兒的,你莫要放在心上,回去也別告訴那個妖精姐姐了,免得叫她心生誤會,好容易等了幾百年又在一起了,人生短短數十載,須得好生珍惜,千萬莫因這些個玩笑又吵嘴。”
    一陣沉默。未闌似乎半晌才反應過來,噗一下笑出聲來:“你怎麼在擔心這個?我又沒說你甚麼。”
    我連連辯解:“不成不成,那也不成,妖精姐姐多可憐啊,你又哭成那樣子,現在好容易又在一起了,可得好生過日子不是!”
    “````````妖精?”未闌微微皺眉,沉默了一會人瞬間反應過來,說道:“你還記得她死前說過什麼嗎?”
    我答道:“來世生於帝王家?”
    他點頭:“卿兒生於深山桃林,本該嫁個獵戶或者商人,平淡安然度過一生,可我卻硬將她帶入皇宮。”
    “她雖愛我,卻不適應皇宮的生活,因出身低微,宮人的白眼,無憂姬的刁難,我又須得上朝議事無法陪伴她身邊。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大約就是繞著南詔的皇城數磚頭。”
    我未曾想到姬卿集千寵萬愛於一身,除去未闌每日那片刻時間的寵愛,實則餘下的盡是無邊無際的苦楚。
    生於鄉野的女子,縱然貌美,恐也是無拘無束過了十數年,怎能一朝一夕適應皇宮中寂寞而又勾心鬥角的日子?
    未闌自顧自接著道:“很多時候,我想她也是恨我的,恨我令她家人分離,恨我帶給她從未有過的責難,恨這三千後宮的折磨,更恨要與別的女人分享一個夫君。可縱然如此,我卻隻有在遇見她之後,才明白活著是何滋味,明白與心愛的人一起賞月有多美,直到我們有了孩子```````”
    我哀戚道:“可惜孩子````````”
    他很快的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道:“我記得帶她進宮幾日後,那日我有事出去了片刻,她在花園閑逛,言語不敬衝撞了無憂姬。無憂姬位分高,便直直將她拉去杖責了一頓,打得去了半條命,我照顧她之際見她發燒胡話,神智迷糊間隻說她恨我,不想留在這裏,喊疼,要爹娘,求我放她走,可是我舍不得。”
    “那次足足燒了四日,直到她退了燒,神智清楚了,我便問她是不是恨我,她神色落寞的低頭,思索了許久告訴我說,她究竟是恨我多一點,還是愛我多一點,恐怕要到奈何橋邊才能想得明白```````”
    未闌語氣淡淡,卻聽得我哀從心上,鬼市上人跡罕至,灰黑的天空下青石的路轉,讓人更覺淒涼無比,連眼淚從眼裏打滾落下亦不自知。
    他輕輕拭去我腮邊的淚,抱住我歎道:“卿卿,你不是鬼。”
    我本以為他會好生寬慰我兩句,誰知他這樣忽然牛頭不對馬嘴,便迷茫的抬起臉:“你說什麼?卿啥?”
    他沒作答,而是道:“鬼是沒有眼淚的。”
    我啊了一聲,反駁道:“有的,我見過。”
    “你在哪裏見過?”
    我皺著眉想了好半晌,卻想不起來個旮旯,但還是堅持道:“我見過。”
    未闌低頭在我唇邊吻了一記,低低道:“你見過鬼的眼淚,那些是幻象,但是你的眼淚——”他抬起手,輕輕抖了抖手指,滴答一聲,一滴水珠落到青石地麵上,泅開了一朵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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