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興奮自不必說，跟著他走了一陣，忽而想起來道：“你是人，你怎麼去鬼市？”
    未闌衝我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那眼神幾乎要滴下水來，他說道：“沒有關係，我知道去鬼市的路，隻需要把自己身上的人氣掩蓋起來就好。”
    我噢了一聲，點點頭，繼續跟著他走。
    南詔有一個好處就是水多，到處都是河流和溪流，四季又溫暖如春，各類珍奇樹木競相生長。未闌走到一棵柚子樹邊，摘下幾片柚子葉，沾在河水裏淋遍了全身，甩甩濕漉漉的長發道：“可以了。”
    我啞然：“這就好了？”
    他嗯了一聲，抓起我的手道：“柚子葉的水可以掩蓋生人的氣味，日出前鬼都不會發現我的。”
    我偏過頭打量了他一番，隻見未闌渾身濕透，濕淋淋的水珠從他漆黑瀑布般的頭發上滴落，淋濕了單薄的外衫，幾乎可以看見他貼身的曲線和肌肉。
    如果不是這人看起來還算正經，那小模樣真夠賣騷的。
    他往身上掏巴掏巴摸出來一塊牌子，又折了一根柳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圈，把牌子豎著放了進去。我定睛一看，險些驚得下巴都掉了，那那那那那是塊牌位！
    我指著那塊牌位激動道：“大哥！你還沒死呢！至於嗎？”
    他看著我搖了搖頭，然後用手指放在嘴邊，示意我噤聲，他拿出一個空心的鈴鐺，又掏出一麵鏡子把我收了進去，然後他嘴裏念念有詞的向前走了過去。
    風在黑暗的田野裏穿梭，帶著枯敗的樹葉貼著地麵打著卷，發出沙沙的響聲。
    我被藏在鏡子貼著未闌的胸口，可以勉強透過濕嗒嗒的外衫看他，隻見他一邊不知在含糊地念著些什麼，一邊邁著詭異的步子往前走幾步，又退幾步。深夜，林子裏漸漸開始起霧，霧氣越來越濃，最後氤氳著連周圍的景物都模糊了起來。
    我轉了個身，誰知一下對上一麵光潔的胸膛。我一愣，沒反應過來，傻兮兮的盯著看了一陣，眼神慢慢往下挪，就看見了一個殷紅的小點。頓時玩心大起，撲上去捏住旋了一圈，突然一陣顫抖，未闌停下了步子，伸手往鏡子上彈了一記，我的腦門立刻吃了個崩，訕訕的轉過身。這才發現剛才還明晃晃的月光在不覺間已隱到雲層之後，四周隻有未闌走路輕微的沙沙聲。遠處人家的燈火在風中忽明忽暗地搖曳著，黑暗似乎吞噬著周圍的溫暖，心裏沒來由的一陣慌。
    我輕聲叫起來：“未闌！未闌！”
    他把手伸進衣襟摸了摸鏡子，感覺像是在撫摸我的額發，他柔聲安慰道：“我在這裏，別怕。”
    一切似乎都恍恍惚惚的，我也不知道身在何處，突然一聲鈴鐺清脆的叮鈴聲響起！我一個激靈，險些從鏡子裏摔出來。
    那那那那個鈴鐺沒有鈴心，怎麼會響！
    叮鈴——叮鈴——
    清脆的鈴鐺聲越來越響，未闌的步子也越來越虛浮，像是在雲上走一般，幾步開外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雲霧，那些柳樹卻像是倒退了一樣離我們越來越遠，本來走幾步就可以碰到的樹，現在卻越走越遠，漸漸變得模糊了。
    我看得出來未闌走的很吃力，他一手扶著鏡子，一麵艱難的辨識著阡陌縱橫的道路。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鈴鐺聲似乎比剛才清脆悠長了不少，脆生生地往四周傳了出去。
    月亮不知何時又從雲層裏鑽了出來，卻成了詭異的血紅色。
    血色的月亮```````似乎有點眼熟？
    前方忽然出現兩串豎著的光點，在朦朧的霧氣中兀自晃蕩，走近了才發現其實這是燈籠的燭光，它們連成兩串從一個牌坊上掛下來。那個牌坊像是被血刷了一層一樣，紅色裏凝結著黑色，時時透露著詭異的氣息，而牌坊的正中間卻提著兩個再熟悉不過的大字：酆都。
    酆都鬼城，敢情鬼市，是在酆都城裏的，難怪平日裏見不到。
    我知道，我們已經到了所謂的鬼市了。穿過牌坊的一瞬間，霧氣突然淡了。耳邊突然充斥著喧鬧的聲音，有吆喝，有說話，熙熙攘攘。
    前方視線依然很模糊，四周氳繞著青白色的霧氣，但是能感覺到裏麵都是人，路也不是泥地了，而是青石板鋪成的。未闌鬆了一口氣，我也興奮起來，一下就從鏡子裏鑽出來站到地上，好奇的打量著四周。
    有賣吃的，賣衣服的，賣小玩意的，還有賣糖葫蘆的，還有一些商販黑紗蒙麵，麵前擺著一些不知名的玩意。
    和人間的集市也差不多嘛！唯一的區別的就賣東西的人大多穿著壽衣，還有些已經變得破破爛爛，露出裏麵幹枯的肌膚和枯黃的牙。
    未闌笑著抓緊我的手：“好玩嗎？”
    我連連點頭：“好玩好玩！你帶錢了沒，這裏的糖葫蘆我能吃，我得買點回去囤著吃！”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彎起眼睛道：“別急，還有很多好玩的在後麵，你去看看。”
    我應了一聲，撒歡往前跑，未闌無奈的搖著頭，卻縱然的笑著跟上來。
    “賣冰絮蓮嘞！新鮮的冰絮蓮，剛剛從十八層地獄摘回來的嘞！”
    我聞言立刻停下腳步，好奇的站在那個喊賣冰絮蓮的人麵前，指著那幾株冰絮蓮道：“這個怎麼賣？”
    那個小販立刻眉開眼笑，迎過來道：“姑娘好眼光，我這可是剛剛摘下來的冰絮蓮，還脆生著呢，五百兩一株，不信你摸摸，還帶露水呢！”
    我咯噔一下，艱難的望著那幾株小破草，又望了一眼邊上的錢莊，拍拍小販的肩膀指著錢莊誠懇道：“看見那錢莊了沒？”
    他眼睛亮了：“你有銀票？”
    我搖頭：“不，你去搶銀莊算了。”
    他的臉色刷一下黑下來，一把甩開我的手嚷嚷道：“滾滾滾，沒錢別來消遣大爺，一看就是個窮鬼，也不算算自己幾斤幾兩！”
    “怎麼了？”看見我這裏的動靜，未闌幾步並作一步快步走上前問我道：“想要嗎？”
    說實話那五百兩已經把我蒙圈了，但偏偏看不慣這樣的勢利眼，便點點頭，裝模作樣的撚起一株冰絮蓮望著未闌道：“要。”
    那小販看看未闌，又看看我，硬生生把嘴邊的擠兌話憋了回去，不耐煩道：“兩位有沒有錢啊，沒有就放那，別亂摸，真是```````”
    “那就都拿走罷。”他沒理睬小販，直接一把塞到我手裏，摸出一張銀票扔給小販。
    我```````這原來還是位能宰銀子的主兒。
    小販笑的嘴都歪了，連連道：“哎，哎，兩位客官慢走，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我對勢利眼沒有好感，白了他一眼，悶哼一聲想走人，走了沒幾步，卻忽覺不對頭。
    手裏有些熒光。
    不是冰絮蓮上的，而是沾在了我手掌上，我心下一凜，湊過去聞聞，發現並不是之前骨女給我的那株一眼的清甜味兒。當即明白過來，這廝居然五百兩一株賣假貨給我！
    他哼著小曲兒收拾著桌子，看起來心情倍兒好。也難怪，坑了兩個冤大頭，轉了一大筆，自然樂。我疾步衝到他眼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那小販沒反應過來，一驚。
    我惡狠狠道：“把錢還給我！”
    “什麼錢？”他莫名其妙的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很快臉色變白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手裏一把假花劈頭蓋臉砸到他臉上：“敢賣假貨不敢說？”
    他背脊一挺，理直氣壯道：“冰絮蓮本來就掉熒光，你憑什麼說是假貨？”
    未闌饒有興致的看著我倆，我嗤了一聲，道：“我給你說了冰絮蓮掉色了？”
    他一愣，搶嘴道：“你就是個小鬼，冰絮蓮生長在十八層地獄之下的溶洞中，隻有鬼差能去拿到，那麼珍貴的東西你又沒見過，憑什麼說這是假的了？”
    我一巴掌呼到他臉上，甩的噼啪響：“爹吃過！”
    那小販徹底呆了，大約顧忌著這是酆都城，沒敢撒潑賴皮引來鬼差，幹咳一聲，低頭同我商量道：“那你想怎麼樣！”
    我眼珠子飛快的轉了一圈，伸出三根手指：“銀票還我，你再給我這個數，我便不說出去。”
    他望著我那三根手指，臉色徹底綠了。
    “怎麼樣，成不成交？”
    他咬著牙，還價：“二百兩！”
    “成交！”
    小販傻眼了。
    我把冰絮蓮甩給他，往他口袋裏掏巴掏巴摸出剛才那張銀票，又順出了二百兩銀子，拽著未闌走了，走了幾步，扭頭嘿嘿一笑：“其實我還以為你會還到一百兩，一百兩也成交。”
    小販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煞是好看。
    未闌笑著捏著我的鼻子：“真淘氣，還占小便宜。”
    “哈，”我皺皺鼻子，滿不在乎道：“你本來就知道那玩意是假的，為什麼還要給我買？”
    他不置可否：“你喜歡就好。”
    我嘿嘿一笑，高高興興的牽住他的手往前走，道：“欺負人我更喜歡。”
    鬼市裏麵的人和攤位更多，我們走了幾步，忽然聽見有人喊道：“樂藝坊又在放戲本子啦，大家快去看啊！”
    喊叫聲一出，原本三三兩兩的人群忽然集體往一處高樓跑去，眨眼間街上便沒剩下幾個人了。我驚訝的環視了一下四周，問道：“怎麼回事？”
    未闌笑著解釋道：“樂藝坊是就像人間的說書樓，隻不過鬼界有特定的人可以讀取已經投胎轉世的鬼的記憶，選留一些有看頭的做成戲本子，像說書一樣放給大家看，以此收錢謀生。”
    我奇道：“還有那麼好玩的事？”
    他點點頭，彎起那雙漂亮的眼睛：“想看嗎？”
    我點頭如搗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