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頭去打量那個女人，那是個很美豔的女子，站在河對岸，肌膚瓷白，一雙丹鳳眼高高的挑起，渾身上下散發著淩厲的氣息——是個厲鬼。
    但我如今也是個鬼，無依也無靠，雖說不需要她也能同那幾個男鬼鬥上許久，然她好歹算是救我搭了把手，總該有禮些，便走過去行了個禮，垂眼道：“多謝。”
    她飄下來落在我眼前，像方才那個淫鬼一樣伸出一根雪白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細細凝視了一番，美豔的臉龐微微一變，但看不出情緒。
    “你剛死沒多久罷？”
    我點點頭。
    “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
    她聞言嘖了一聲，道：“鬼記得最清楚的便是自己死去那一刻的痛苦或者喜悅之情，你居然說不知道？”
    我腦中一片茫然，前塵往事一絲都沒有，我連我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便道：“不知道。”
    她好奇的圍著我轉了一圈，突然伸出手指猛地扣緊我的肩膀，美豔的臉龐忽的靠近我，轉瞬之間變黑腐敗，化作猙獰的森森白骨！
    我默然的看著她，如此場景似乎有些熟悉，我並不害怕。
    她像是沒得到期待的反應，白骨下頜愣了片刻，變回那個美豔的模樣，道：“你不怕？”
    我搖搖頭：“不怕。”
    “哈，”她聞言仿佛聽見了極其好笑的事情，頗感興趣的湊過來微微一笑，道：“我也沒有名字，現在我叫骨女，你可以跟我一起，沒有哪個鬼會再來欺負你。”
    我看了她半晌，淡然道：“不必了，多謝。”
    骨女嘖了一聲，摸著我的下巴若有所思道：“噢，你是怕我害你，對不對？”
    “我不怕，”我輕輕扭開下頜，道：“我隻是想找自己的過去，並不與你同路。”
    她聞言豔光四射的臉龐忽然黯淡下來，低聲說道：“人生一世不過一場春秋大夢，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樣樣痛徹心扉。你能忘了是好的，何必一味的尋回，不見得是件明智事。”
    我微微睜大眼，消化了半晌，笑道：“你倒是悟的很通透。”
    “那是因為我死的慘，”她淡然的笑笑：“若非死的太慘，世上哪裏厲鬼，世人隻道鬼可怖，卻不知人心比鬼更可怕，隻有不害人的鬼，但有意無意，卻沒有不害人的人。”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化作白骨的樣子，確實挺慘的。”
    “那就是我死的模樣，”她說著好奇的拎起我的胳臂又轉了一圈：“你死的時候就是這個模樣嗎，挺美的，我方才還以為是個仙女。”說著她又皺了皺秀眉，補充道：“不過你身上寒氣好重，應該大白天都可以出來罷？”
    我點點頭。
    骨女拉起我的手往前飄，回頭道：“走罷，方才那淫鬼說的是，人有人間道，孤魂野鬼有孤魂野鬼的規矩，你這樣一看便是個好欺負的，我帶你去換身衣裳，再同你一路往回走去看看能不能想起點什麼。”
    我聞言啞然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幫你？”她望著前方喃喃：“我也很無聊，看見你，就想起了我活著的時候。”
    我不曉得說甚麼好，任由她拉著飛了好一段，最後飛進了一個陰森黑暗的山洞，骨女放開我，從山洞深處扒出一個腐朽的木箱，從裏麵抖出一件妃紅色的紗衣遞給我：“換上這個。”
    “為什麼——”
    “你怎麼那麼多話，”她不耐煩道：“你做鬼久還是我久？厲鬼可都是穿豔色的，你雖然不是厲鬼，好歹寒氣重，也能給個錯覺——野鬼不敢招惹你，一路便省事許多。”
    我不再多話，識相的接過那件紗衣換上，比了比，道：“這好像是嫁衣，倒也做的別致輕便。”
    骨女嗯了一聲，道：“這是我的嫁衣。”
    我錯愕的望著她：“你的``````”
    她胡亂的應了一聲，別開頭道：“我一次都沒有穿過，送給你罷。”
    一次都沒有穿過的嫁衣，卻如此寶貝的藏在山洞中，我大約知道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真心實意的拉住她的手道：“謝謝你。”
    她別開頭，我看不清她表情，但即便看不清，也曉得不會太好看。過了半晌，她道：“起個名字罷，不論是人是鬼，總該有個名字。”
    我聞言有點疑惑的反問道：“名字不過是個稱呼，人都死了，何必留的身前身後名。何況你不也沒有名字嗎？”
    骨女轉過來白了我一眼，道：“我不是叫骨女嗎？叫起來方便些罷了！”
    我噢了一聲，腦子也沒轉，指著自己的衣裳道：“那我叫衣服好了。”
    “不行，”她一皺眉：“太難聽了，換一個。”
    “``````”
    我繼續鍥而不舍的盯著自己妃紅色的衣裳，最後道：“那就叫妃紅罷。”
    她無語的望著我，半晌還是點了頭：“好罷，好歹不算太難聽，我平日歇在這個山洞裏，你若不習慣可以去外頭找個樹杈躺著，但記得別躺到太陽底下去。”
    我奇道：“鬼還要休息的麼？”
    骨女嘴唇一動，屁話二字呼之欲出，但最後還是忍住了，耐著性子解釋道：“我們白天出去一回，便會灰飛煙滅——連鬼都做不成，你也莫要仗著自己陰氣盛就到處亂跑，到時候照到陽光傷的可是自己的靈體。”
    我淡淡的噢了一聲，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死了多久了？鬼不是要去奈何橋邊投胎的麼？”
    骨女嘖了一聲，正色道：“這倒得同你講一講。這個年頭天朝百姓多，鬼差本來就不夠用了，我們這些孤魂野鬼不是陽壽未盡地府不收便是七月十五從酆都城逃出來的，鬼差沒記錄，抓也抓不過來。反正你生的這樣妖孽，若不慎碰上，出賣一下色相陪幾句好話，實在不行，尋個舒坦的地方忍忍陪人家過一夜，也就是了。”
    我嗤了一聲：“你說的好似老鴇口氣，賣過好多次了罷？”
    骨女聞言臉色一變，厲聲喝道：“你說話注意點！根本就不知道的人就沒資格說！若你是自殺的，抓回去要在寒冰地獄熬上三百年才能投胎你可曉得？”
    我麵無表情的望了一回天。
    “無所謂。”
    她頗不相信似的哼了一聲，道：“真沒見過好好的日子不過想著灰飛煙滅的，隨便你了，到時候我可不會幫你，看你究竟賣不賣。”說著轉身往山洞裏走：“快到卯時了，我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