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臉騰一下燒起來，木訥的看著他，又低頭去看腳尖，不曉得說什麼好。
    遠處樹影攢動，傳來令人不安的沙沙聲，愈來愈近，未闌回頭看了一眼，拉著我走到一棵樹前，扯開將將咬開的傷口，就著鮮血飛快的往樹上寫了幾個字。他寫的龍飛鳳舞，我並不認得他寫的是什麼，但依稀記得同他那副頗有些年代的拓片上那些歪七扭八的字很相似，有些像我見過的倉頡古字。
    說也怪異，未闌寫字的時候沒有甚麼異象，但未闌一寫完，那棵樹便開始吱吱叫著冒出濃煙，巨大的樹冠恐怖的搖晃，葉子刷拉拉的往下落，似乎極力想要躲避那些血字，巨大的晃動叫人覺得這樹冠下一刻便要折斷。
    未闌寫完一處立刻拉著我換到另一處，依樣畫葫蘆的寫上同樣的字。就這樣換著寫了幾處，不到一會兒時間，西南方原本層層疊疊的樹影忽然豁然開朗，顯現了下山的路！
    我驚喜的看著這條救命之路，不由自主的抱住未闌的脖子狠狠親了一口，這哥們兒真是個寶貝啊！
    驚喜之餘我朝對麵的下山路探頭望去，我就看到一道綠光迅速閃過，有一個奇怪的東西站在了我對麵一棵梧桐樹背後。
    初初我還以為是一隻山貓，但我忽覺不對，因我看到的乃是一個紅頂白足的東西，那個東西有人的形狀，然絕對不是人，異常的矮小，大約像總角小兒那麼高。總言之就是一個孩童般的、怪異的類似於站立起來的山貓一樣的東西，沒有毛，身上是皺巴皺巴的皮膚。
    我目不轉睛的瞪著那個東西，輕輕捅了捅未闌的腰，顯然未闌比我更早看見它，手臂已經在暗暗蓄力，預備隨時防備它撲過來。
    我身上除了那把綠鬆石匕首什麼也沒有，這把匕首是波斯進貢孔雀王城的貢品，精鋼所製，用波斯工藝在刀柄鑲嵌了七顆綠鬆石，近距離砍人倒是利索，但若是拿來捅野獸，把野獸捅爛也不見得能捅死。
    在零陵的幽王墓中我曾見過未闌使劍，但他此時一身喜服，莫要說劍，便是匕首都隻能藏在底褲裏。
    不到片刻時間，那東西忽然一閃，原地消失不見了。
    但它並非憑空消失，我好歹練過一點功夫，看得見它是以快到奇怪的速度，躲到了另外一棵樹的後麵。
    那東西在我眼皮子底下一閃而過，烏雲沒有遮住月光，我甚至有看清楚它的長相，然有些事說起來知道還不如不知道的好，看清了反而毛骨悚然。那是一個駝背的小孩，頭上頂著一頂紅色的草帽，臉異常的發灰，長滿了疙疙瘩瘩的斑塊，身上是有長毛，但卻像上了年紀的謝頂老人一般稀疏，完全可以看清毛發下灰白色的皮膚。
    那東西消失在石頭後麵不動聲色，我才反應輕聲對未闌道：“那是甚麼？”
    未闌低聲解釋道：“這就是山魈，許是一早便埋伏在這裏的，後麵可能還有更多隻。”
    下山的路就在對麵，可對麵兩旁都是高大的樹木，我們壓根不曉得它跑哪去了，方才那個障眼法鐵定也是它的大作，目的是想吸我的血！這樣一想頓時覺得這隻矮小的山魈不順眼起來。
    正想著，四周的矮灌木叢倏地一晃，又響起了詭異而空曠的嘲笑聲，就在附近四處竄動，可就是看不清它。
    未闌踢起幾顆石子憑空一撈握在手心裏，拉住我示意我別動。我才想起雖然是黑夜，但他的眼睛好像可以看得清，便乖乖的站住不動，看他想做什麼。
    其實傻子也曉得他想做什麼，不等我繼續發愣，未闌已經出手，刷刷兩下風過耳的聲音，東北方向的樹叢裏一個東西被他的石子一擊的後勁帶出了陰影，趔趄著倒在路上。
    那隻山魈背著月光詭異的站起來，呷的叫了一聲，灰白色的皮膚在月光下呈現出死灰色。它知道擊中它的人是未闌，但卻十分聰明的不去示威未闌，而是對著我長開了布滿尖牙的大嘴，隔著半丈遠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
    我俯身做了個嚇唬的動作，卻不慎被底下的樹根絆了一個趔趄衝了過去，那東西本能的朝我撲了過來，我大驚，側身險險避過，順手一刀狠狠紮在它背上，暗紅色的鮮血四濺，那玩意發出一聲尖銳的叫喊，像極了烏鴉的黯啞聲。它一下沒撲中，靈活的扭回來反手一抓，抓在我的腳踝上，嗤一聲素縞的衣料便破了一個大洞。
    那東西爪子相當尖利，連我的短靴亦破了三道劃痕，腳踝的皮肉定也有劃傷。
    我想要跳起來給它一腳，無奈這東西不高，它猛一彎腰，我飛腿過去未中，重心不穩一下直直的往地上摔去。
    就在我要摔倒的時候，身邊的哥們兒終於動了，但卻是以一個讓我幾乎要破口大罵的方式。
    他及時出手抓住我的領口提了一把，我反應尚算敏捷，立刻順勢穩住。但他沒有就此放手，而是繼續往上提，他力氣大的嚇人，就在一瞬間嗤一聲，我的嫁衣就被他整件扯了下來，上身隻餘一個肚兜！
    我的腦子又一次裝了稻草，短路的甚是徹底。
    未闌動作很快，我隻覺手裏一空，匕首便不見了，他拽著我的衣裳，把匕首正手變反手，高高躍起，突然發難。
    山魈忽然趴到了地上，整個身體都拱了起來。我知道許多動物要撲獵它的獵物前都是這樣的姿勢，這樣它的爆發力和速度會十分驚人，大約要比平時快上數倍。
    就在未闌要落下的一霎那，那隻東西張開血盆大口，猛的朝未闌的脖子咬過去，未闌是落地的趨勢，做不來甚麼動作，它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反應！
    這是我看到的場景，但未闌不是我，他在最短的時間裏把頭用力往同樣的方向一偏，那山魈就咬了個空。隨後手部轉動，大紅的嫁衣就迎風展開，一下當頭罩住了它！手腕扭動，那把匕首隔著衣裳狠狠的捅了上去，再抽出來，那隻山魈一聲哀鳴，重重的落下來。
    動作幹脆利落，一刀致命，不帶一個多餘招式，這隻惡心無比的山魈就去了原先的優勢，丟了小命。
    山魈身下血流不止，臭氣撲鼻，確認它已經命不久矣。未闌才扭過頭來看我，一看之下也愣了。
    此時已是七月中旬，雷州天氣悶熱，我沒這裏姑娘那麼多顧忌，能涼便是娘，素縞是麻不是絲，那是當真隻穿了這一件，現在可好，被他拿去捅了山魈，我要不要抱著手臂喊非禮？
    十萬大山之外誰吃飽了沒事跑進來搭理我？
    不過這哥們很快反應過來，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衣給我披上。他不說話，我亦有些尷尬不想說話，便撇過頭不看他，一麵又毫不客氣的接過他的衣服穿上，係緊。
    我心還是在狂跳，一瘸一拐的繞過他佯裝去看那隻山魈，這個山魈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紅色的草帽已經變成了綠色，眼裏閃過一絲不甘心的陰狠。
    我立即產生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這隻山魈突然開始瘋狂的抖動，發出咯咯咯的聲音，背上駝背的疙瘩一瞬間癟了下去，然後長嘯一聲從嘴裏猛地吐出一股黑煙！
    “不好！”未闌還注視我，提防那隻山魈有異動，當即一個箭步衝過來拉起我就跑，他膂力十分驚人，我一下就被他帶開十幾步遠離了那股黑煙，開始撒腿狂奔。
    下山的路沒有消失，周圍應當隻有這一隻山魈，但我可以敏銳的察覺到身後的樹影瘋狂的擺動，那隻山魈臨死前的哀嚎聲淒厲絕慘，劃破長長的夜空，在青山中回蕩。
    “它在呼喚同伴，不要回頭。”
    我點點頭，好像自從遇到這群不靠譜的爺們之後我的日子就沒怎麼舒坦過，狂奔逃命是家常便飯，一頓不見瘮的慌。
    “虞卿卿——”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遠處密林裏幽幽的呼喚著我。
    我狂奔的腳步一滯，未闌立即拉住我：“不要回頭！一回頭路就沒了！”
    我隨機反應過來，捂住耳朵往前跑。
    “虞卿卿——”那個幽幽的聲音仿佛近在咫尺，極盡一切誘惑想要我回頭，我驚駭的無法複加，隻知道看著腳下一個勁兒的跑。
    “虞卿卿！”
    我一個激靈，這次聲音是從前麵傳來的！
    未闌也慢下了腳步，我全身毛發都炸起了，死死的盯著前方。前麵來的聲音，我要不要回頭往後跑？
    前麵的下山路上隱隱約約出現幾個人影，兩個瘦高一個魁梧，一路喊著我的名字。
    我呆呆的站在路中分不清楚狀況，這是山魈的障眼法還是真的？
    拓跋弧遠遠看見我和未闌，也不驚訝，隻微微一愣，便揮手大喊起來：“看見了！在前麵！”說著又對著我喊了一聲：“卿卿！”
    我徹底呆了。
    未闌神色倒是很正常，但我絕對沒有忽略他的肌肉並沒有放鬆這個細節，他並不緊張了，但還有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