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王墓 第九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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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弧嘖了一聲,將五鳴扶穩了些,戒備的看了看周圍,低聲道:“這個事情,還有多少人知道?”
我聳聳肩:“你我,還有這根木頭。”
話倒是這麼說,然還有個人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我總覺得他大約知道些什麼,但是他沒有說也沒有問。
未闌。
其實倒也沒甚麼好擔心的,終究說出來沒人信,何況我已到零陵,日後回到孔雀王城,他還能跑來將我揪出來當妖怪砍了不成?
現是戌時,還不很晚,故當我們六個人走到鎮子門口時,還能依稀見幾戶人家窗紙裏透出的亮光,幾個攤販正預備收拾打道回府,石破源上前問了一個哪裏有醫館,那人疑惑的掃了幾眼滿身鮮血的五鳴,還是伸手往不遠處一指:“直走拐個彎兒便是李師傅家的醫館,李師傅醫術是鎮上最好了的。”
那李師傅大約而立之年,看見敲開門渾身鮮血麵色蒼白的五鳴,立刻抽了口氣,叫來下人將他穩穩的抬到榻上,脫衣止血縫合把脈敷藥一氣嗬成,一套動作有條不紊十分了得,直至五鳴再不流血氣息穩定下來,才走到案邊提筆寫了張藥方,讓下手拿去煎。他年紀和拓跋弧差不多,但是要比拓跋弧白淨許多,須知拓跋弧一臉絡腮胡子,乃是小混混的標準長相,撐死也就是個壯士,腳蹬一雙高筒皮靴,走路聲響比安了馬蹄鐵還招搖,生怕人家不曉得他拓跋壯士光臨。李師傅就不同了,白淨儒雅,醫術精純,給人油然而生一股親近之感,他吩咐完下人,轉而對我笑笑道:“莫擔心,他身體底子好,也未傷及要害,過幾日便能下床走路了。隻是要好好補補。”
我趕緊點頭:“好的好的,我明兒就去買大棗紅糖豬肝花生皮,包一天補回來。”
他哈哈笑道:“小妹兒,那是補葵水的。”
我啊了一聲,麵色呼啦一下變的火紅,隻得扭過頭訥訥道:“噢噢,反正估摸著要在零陵住些日子了,等他醒了想吃甚麼我出去買。”
李師傅微微一點頭,道:“也好,若是要趕路最好備一輛馬車,傷口未愈合前莫要奔走。”我連連稱是,掏出銀子給了診金,他又繼續提點我道:“這段時間零陵山裏多蠍蟲,近日被咬的傷患增多,你們若是趕路南下,寧可繞路走,也不要取近道往竹山走。”
正如李師傅所說,五鳴身體勁很好,第二日便清醒了過來,也未曾發燒感染。於是幾個人便在鎮上客棧住了三日好讓他養傷,才買了輛馬車坐馬車上路。
五鳴不在身邊,我便相對自由了許多,王師傅給了那個船家些碎銀子重置家當,那船夫也千恩萬謝的走了,餘下那個我從船艙裏玩了小命偷偷弄出來的盒子。
那盒子不曉得是甚麼材料做的,顏色黑金。那日我攏在袖中先覺分外涼,漸漸覺冰冷刺骨,仿佛握了一塊不化寒冰,最後回到客棧掏出來放在書桌上,亦覺得房間絲絲涼涼,手腕因接觸久了幾乎凍的毫無知覺,入夏的暑氣一掃而空。
若不是那盒子上刻著的花紋,這大約是個消暑的好寶貝,我不厚道的估摸了下,搞不好江裏頭那龍王爺是想搶這玩意回去解解暑。
先且不說盒子的材料,它正麵用極其流暢的手法刻著一隻首尾相連的蠍子,因蠍子乃我大漠之物,在南方品種單一並不多見,便是在大漠,雖蠍可入藥,我們亦將蠍子認作陰邪象征。從未見過哪個二愣子將蠍子刻在器物上帶在身邊的。我想開盒子,又擔心盒子會有機括,五鳴身手比我好,機括亦比我精通一些,然這等不靠譜的事須得避著他,免得他病中憂慮我闖禍,十幾年好容易休息一會都沒個安生,便自個兒站得遠遠的,拿了根細木棍戰戰兢兢挑開了盒子。
沒有機括。
我小心翼翼走過去,隻見桌上打開的盒子裏頭靜靜躺著一隻用和盒子同樣材料雕成的黑金蠍子,大約隻有一個指甲蓋那麼大,但是細看身上卻鎏著無數複雜而精細的花紋。
我掂起那枚蠍子仔細瞧了瞧,隻覺一股陰氣迎麵撲來,越瞧越心慌,一把將它塞回盒子裏,誰知那蠍子給我不知輕重的丟回去丟了底朝天,卻猛的一瞥發現這隻蠍子底下隻有三對足,尋常蠍子一雙螯四對足,這蠍子少了一對。
我又去看盒蓋子,便果然見盒蓋上的蠍子亦隻有三對足。
少一對便少一對罷,我懶得去想這是為甚,將盒子蓋好丟進包袱,預備帶回樓蘭做個消暑神器。
三日後五鳴傷口大好,一行五個人便收拾包袱上了路。誰知上路前我正坐在馬車裏頭與車頂交流感情,卻忽然聽見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在外頭對著車夫道:“在下要去零陵,不知是否可以順道載在下一程,車金照付。”
我聽見這聲音一愣,車裏幾個人亦愣了,大眼瞪小眼的麵麵相覷,我坐在門口,撩開簾子探出身,便果然見下頭站著未闌,他抬起頭,麵無表情的打量我一陣,仿佛壓根不認得我,隨後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意思了一下。我懶得同他計較,讓開身子意思他上來,他也沒不好意思,輕輕一躍便上了車,他沒進車棚,而是坐到了車夫邊上。
車裏氣氛一度變木,倒不是絕望或者無話可說,乃是見到偶像手足無措。我嘴上沒說,然心裏頭激動之情不比石破源那幾個人少。隻因這一路怪事忒多,有未闌在仿佛等於有門神看家一般。
馬車在街道上往零陵奔馳,現是清早,街上趕早市的農戶很多,叫賣聲不絕於耳熱鬧非常。河邊一大片垂柳,此時也舒展開了它們黃綠嫩葉的枝條,在微微的春風中輕柔地拂動,煞是好看。
我撩開簾子往外望,此時街上人非常多,馬車行不快,可以清楚的瞧見外頭的光景。我越看越來勁,指著外頭一個長衫筆挺的公子哥兒道:“你看,江南人家同大漠就是不一樣,個個公子哥兒皆是溫文儒雅,拓跋弧你好好學著點,別老子老子的掛在嘴巴邊上。”
拓跋弧聞言也掀開簾子往外瞅,登時不悅道:“還溫文儒雅,那也得人家溫柔端莊的美人配著,你看見河邊站著的那個了沒?你和人家能比?”
我哼了一聲,仔細瞧了瞧河邊那腰似柳枝姑娘,不滿的嘟囔道:“我發現你怎地就這般愛攀比呢?”
車內立刻發出一陣笑聲,五鳴自從龍王爺一事後對拓跋弧這行人態度好了些許,此刻也悶悶的笑了起來,那張木頭臉頓時好看了好幾倍,十分要命。
這個鎮子離零陵不遠,大約行了半日路程便到了零陵郊區,雇傭的那車夫行到郊區便打道回了府,隻餘下未闌一人駕著馬匹。我饞著要吃野味,便幹脆鑽出車棚一屁股坐到未闌身邊打量四周。
未闌還是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手握馬鞭眼睛定定看著前方,馬匹一路疾馳。
雖和他說不上很熟,倒也還算曉得脾性,估摸著我若不開口便是到了零陵也等不到他先開金口,便咳了一聲道:“小未,你認得去零陵的路?”
他點點頭。
我偏著腦袋想了想,繼續道:“你去零陵做甚麼呢?早知道你也去零陵,咱們連來時候的路都能同行的了。”
未闌沒答話。
我噎得半死,訕訕的閉了嘴,一邊又拿眼睛瞟他。
實則這小子生的很好,隻不過太不肯說話,便弄的別人極少注意到他。現他駕著馬匹,側麵看去眼眸漆黑,睫毛很翹,皮膚幹淨雪白,很想叫人伸手去彈一把。
不過我可能敢伸手去彈當今聖上,倒未必敢伸手去彈未闌。
又行了一段路將將到午時,六個人跳下馬車在一處有溪水的地方搭了灶預備開野味。獵野味乃是他們幾個男人的事,我樂的清閑,便跟著未闌越過一處小山包看他插魚。
插魚乃是個眼力手力活,不僅要看著準,出手還要快,否則魚入水極其靈活,很難捉到。我叼了根野草四處瞎晃,沒幾步卻在草地上瞧見了一隻蓬毛胖兔子。
那兔子是土黃色的毛,肚皮雪白,雖說是土黃,然皮毛光滑柔順,耳朵耷拉,看起來木頭木腦頗是可愛。它正四腳朝天的翻著肚皮曬太陽,眼睛眯成一條縫。
我看了好笑的不得了,這玩意四腳朝天大大咧咧不說,竟然還能有個愜意的表情,真不把自己當兔子。
我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它雪白的肚皮毛,那兔子舒服的咕了一聲,抬起一條後腿抖了抖,睜開黑眼睛示意我繼續撓。
我頓時心尖上一顫,乖乖,這還是兔子麼?
我好笑的一把拎起那隻兔子抱到懷裏,一麵繼續撓它脖子一麵大步跨到未闌跟前。
“小未你來看,這是甚麼兔子?”
未闌握著的竹竿上尚插了一尾青魚,聞言轉過身看了我懷裏那團毛茸茸的東西一眼,卻略微皺了皺眉頭,隨即道:“這是躉齒兔,很有靈性,唾液有情素,很少見。”
我摸著它蓬鬆柔亮的腦袋毛好奇道:“甚麼是躉齒兔?煮了能當那啥啥藥的?”
我自知又失言,說完便立即住了嘴,低頭摸兔子。
誰知他此番卻不置可否,微微點頭答道:“是,兔常年發情,此兔可入蠱,尤為難解。”
我抖了抖,打了個哈哈幹笑道:“這麼說來,咱們把這兔子宰了晾幹,日後賣給有那需求的大戶人家,狠賺一筆做路費罷!”
誰知我話音才落,仿佛是為了驗證未闌的話一般,懷裏那隻兔子似乎聽得懂人言,呼啦一下抬起它毛茸茸的腦袋,大黑眼睛憤怒的瞪著我,張口就往我手臂上咬去——
頓時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我啊了一聲趕緊鬆開手,那兔子落地便刺溜一下沒了影。未闌立刻放下竹竿過來捉住我的手扯開袖子,隻見手臂肌膚上多了兩個兔牙印,正在冒血。他臉色立刻微微一變。
我扯開袖管紮上兩個兔牙印,幹笑一聲:“果然很是有靈性,聽得懂我要宰了它便先下手為強,哈哈哈。”
他搖搖頭,答非所問:“你熱不熱?”
熱?我愣愣的呆了一會兒,倒是覺得手臂上兩個兔牙印確實有些發熱。我笑的愈發幹:“你莫不是要說,我給那兔子咬了,還得發一會兒``````”
他點點頭。
我甚艱難的思索了一番,抬起頭對他誠懇道:“既然如此,你現在快些跑,離我遠一點,免得我一會兒賴上你。”他剛要回答,我卻猛地想起了一樣東西,未闌的話也沒聽進去了,立刻刷刷刷的翻荷包,從裏頭翻出那個盒子握到手裏,嘿嘿一笑,獻寶似的遞到他眼皮子底下道:“見過這玩意不?冰的要命,我隻要拿著,保管發不出情來。”
未闌見到這個刻著少腿蠍子的盒子,卻忽的變的凝重起來,一把鉗住我的手腕急道:“這你哪來的?”
他力氣奇大,我手腕吃痛,連忙反握住他的手往外掰,一麵低低道:“你放開先,疼。”
誰知他聞言非但沒放,反而抓的更緊,一張臉幾乎湊到我眼前,前所未見的嚴肅:“哪裏來的?”
我心道這人平時萬事不上心,見了個小破盒子倒似著了瘋魔一般,一麵使勁徒勞的掰開他,一麵道:“我,我路上撿的。”
說罷他才略略鬆了手,我舒了口氣,卻又聽見他道:“盒子給我。”
我驀地一驚,這小哥哥委實好本事,要拿人家東西總該先來個連哄帶騙,實在哄不到手再下毒手一掌劈暈我搶走才是正規路徑,他倒好,省了前兩步,直接問我拿,臉不紅心不跳,夠結棍。
我一隻手尚被他鉗製住,隻得用另一隻手護住盒子,搖頭道:“給你——當然可以,我也不是小氣的人,橫豎是撿來的玩意,不過你得告訴我為甚麼。”
豈料我這般低首細語給他台階下,他卻沒打算下,嗓音低沉答道:“沒有為甚麼。”
這我便不大高興了,左右是我冒著丟了小命的危險偷來的,說給就給,豈非大大折了麵子。
於是便護住盒子,刷拉一下打開盒蓋抓出那隻蠍子握在手心裏藏到身後,憤憤道:“就不!”
可我完全低估了他的身手,手心還未握緊,電光火石之間未闌放開鉗製我手腕的手,轉而擰住我胳臂朝外一翻,我吃痛不由鬆開手掌,他抬手便抓住了那隻蠍子。然我到底練過功夫,反應還算靈敏,立刻忍痛在他探手後一把連手帶物抓緊,沒給自己丟了架子。
但就是這樣一抓,連同我的後半輩子都改寫了命運。
倘若人能預知未來,當真要仰天歎一句造孽啊造孽,何其造孽。
我狠命一抓,不見未闌掙脫,卻聽見哢嚓一聲。我心下大驚,莫非我這一捏,將他手骨折斷了?
於是便小心翼翼的鬆開手看去,未見他手指有不正常的垂下,倒是見那隻冰涼的蠍子原本曲著的三對腿竟然如機括一般張開,牢牢鉗在未闌中指上,咋一看仿佛是枚西域風格的長戒指。
未闌麵色難看非常,伸手去取那枚蠍戒,而那蠍戒卻如同長在他手指一樣,無論如何也取不下來。
我不必看他臉色,也曉得事情鬧大發了,也伸手去幫他取,才觸到他皮膚,就立刻感覺到寒氣逼人,凍得我一個哆嗦,哀哀的抬頭看他:“怎麼辦啊?”
他嘴唇發白,似乎非常冷的樣子,一手握住自己中指,盡量克製自己不要來碰我,一麵咬著牙斷斷續續道:“快走,不要碰到我。”我這人,尋常熱鬧是愛看的,麻煩亦是常惹的,丟下人生死未卜是不大可能的,當即一把抱緊他:“別,我帶你回去先,你抱住我湊合著暖暖先,我給死兔子咬了現在熱乎著,乖啊別鬧。”
他下意識的推我,眼眸越來越黑,最後用寒徹人骨的語氣道:“再不走,你會後悔的。”我尚吃力的扛著他往回走,許久才反應過來他竟用這般冰冷的語氣說話,登時疑惑的抬頭,卻見他眼中閃過一道貓眼石一般的綠光,幾乎在同一時間嘭一下將我按在地上。
未闌微微偏著腦袋打量我兩眼,忽的一下挨近我似乎很輕蔑的淡淡笑了一聲,道:“我說過你再不走會後悔的。”
我如遭雷劈,未闌渾身冰冷刺骨,動作卻絲毫不僵,靈活的一把扯開自己褲腰帶,他用力按住我的臀部,腰身一沉便壓了上來,我身下劇疼還沒反應過來,未闌用手在我頸後一按,我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我醒來的時候尚很茫然,頭頂的陽光已微微有些西斜,摸約我暈了大半個時辰,才略略一動,一陣劇痛從難以啟齒的地方傳來,那,那那那那那是我的``````的``````的``````
我眨眨眼環顧了一下四周,便見未闌蹲在不遠處,眼睛似乎不那麼黑了,神情卻有些茫然,直直的盯著我身下沾血的破碎衣料。
我啞了。
臉上仿佛給人倒了一盤顏料,紅白紅白最後成了青色。
我張了張嘴不曉得說什麼好,也哭不出來,愣愣的看著未闌。半晌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蹲下來,拿過外衣披到我身上,手指觸到我肩上的皮膚,方才刺骨的冰冷已恢複常溫,許久才輕聲道:“對不起。”
不曉得為什麼,我給躉齒兔咬了之後確實很熱,然此刻卻非常的冷,幾乎要懷疑是不是未闌的寒氣轉移到了我身上。我顫栗著抬起頭,用盡全力搖搖頭。
他不說話,手探過來伸在半空,似乎想抱我,然最後還是沒落下。我心亂如麻亦無話可說,一時間難耐的沉默。
最後我深吸一口氣,忍著劇痛搖搖晃晃的扶著石頭站起來,卻冷不防一個趔趄足尖踏入溪水中,就在我要摔倒的一霎那,未闌伸手攬住了我的腰,我大駭,下意識的奮力推開他,卻驚悚的發現從碰到我足尖的那片溪水開始,水麵以飛快的速度開始結冰,一直往上遊和下遊迅速蔓延,大有結冰至源頭的趨勢。
我慌忙縮回腳尖,整條溪水已然不再流動,成了一條冰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