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涼，轉眼秋風的尾巴掃過，人界冬月將至。
    武當與少林相距並不太遠，我們不到半日便到了武當山山腳，仰頭看上去，入口處並無一人把守。
    不遠處揮劍練功的武當弟子若幹名，竟然沒有一位上前相迎。
    無礙，我們是優雅大度的仙，我們不在意這些場麵問題……
    待我們踏入武當派山門之後，一路遇見了諸多弟子，皆是用一種新奇卻隱忍的表情看著我們一行四人，這讓我覺得詫異又心虛，莫非是本上仙早飯吃到臉上了？
    忽然在山路半邊跳出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半大孩子，眨巴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著我們，“你們是誰？來這裏幹嘛的？”
    我剛要擺出一副和善的樣子向他問路，誰知話未出口半路就殺出來一個模樣板正嚴明的大弟子，一把將半大的孩子撈了過去，拎著脖頸處的領子撂到了原位繼續紮馬步，神情嚴肅的嗬責道，“掌門怎麼說的！最近不要搭理這些莫名其妙的人！”
    “你說誰莫名其妙啊？”嵋靈一下子皺起了眉頭，“這幾位都是天上的尊神，來武當山找你們掌門是有要緊的事。”
    誰知那遠遠近近方圓幾裏的大小弟子卻在聽見這句話之後瞬間安靜了下來，練功的也不練了，紮馬步的也不紮了，我以為他們是被嵋靈報出來的名號唬住了，然而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他們不僅沒有被唬住，反而……怔愣了片刻的功夫，所有弟子整齊劃一的大喝了一聲，為首一名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發出了一聲洪亮的號令，“擺陣！”
    哈？本上仙不僅僅是被上一刻還是以一盤散沙下一刻就固若金湯的陣型驚到，也是對他們這種獨特的待客之道感到詫異非常。然而情況容不得我詫異一分一秒，轉眼間我們四人竟已被包圍陣中。
    我幹幹笑了笑，“師父，他們武當派向來這樣接待客人的？”
    師父的聲音從我身後悶悶的傳來，“這是武當派的金門陣，保護好自己別受傷……”話音未落，四下如銅牆鐵壁一般的屏障迅速縮小，陣法最外一圍的弟子踏牆而起，長劍直指我們位於中心的四人。
    師父與沚淵二人拔劍出鞘，劍氣劃出一方圓潤屏障，阻擋了屏障之外數十名弟子的進攻，可耐不住對方的人海戰術，打散了一圈，又上來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等到剛好輪一個遍，那些被打趴下的又恢複了精力，再次擺好陣型，這樣下去，沒個盡頭。
    我被他們打得心煩意亂，想著自己倒是沒什麼影響，隻是這樣沒完沒了白白消耗了師父和沚淵的靈力，不是個辦法啊。
    “住手！”正在我暗自調動體內真氣，想用東夷內經助師父一臂之力時，山頭飛來一抹蒼勁身影，長劍一柄直直刺向圈外陣眼處，金門陣隨即四散而下，隻留下滿地大眼瞪小眼的一眾大小弟子。
    “師叔！掌門說……”
    “我知道，我讓你們住手。”
    方才那發號施令擺陣之人滿臉不滿道，被執劍男子淡淡反駁，我看著那個陌生的側臉，有些呆愣。
    “可！……”
    “可什麼？”
    男子仍不滿意，卻被一身寒意被喚作師叔的人一個眼神嚇得不敢說話，我看著那雙抬起的眼皮，又是一呆。
    這人如此的麵生，為何我卻覺得氣場如此熟悉。
    “冒犯了諸位，還望海涵。”那人彬彬有禮的說著歉意的話，語氣中聞不見半點卑微之意。
    其實我覺得做到這種地步，僅僅這樣一個道歉遠遠不夠，可是師父卻並未表現出不滿，反而是順和的受下了，“無礙，多年未見，滄海桑田，武當變了許多，隻有孫兄一如當日。”
    師父這是怎麼了，明明早間還頭頂一團火，如今竟翻臉比翻書快，師父叫他孫兄，難道以前就認識？
    後來我才知道，這位孫師叔本名孫河，同武當派掌門是師兄弟的關係，亦是這座山上特特兩位勘破生死大劫之人，嗯，按照師父的定位，雖然不能位列天界仙籍，也可以叫凡仙。
    雖說這位孫師叔待我們態度不錯，然而這並不代表整個武當都對我們親切和善，一路上的大小弟子仍是拿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眼神看著我們，我一直想問關於才到武當山就被大小弟子圍攻的事情究竟是為何，卻被孫河左一邊右一邊的打岔給忘到了腦後。
    而且，最讓我覺得奇怪的是，師父似乎也在若有若無的幫他打岔……
    孫河將我們安置在了他山腰處的一處院落，麵色微窘的對著師父說道，“這幾日恐怕要讓上神在這裏委屈住下，待我再上山同師兄細細言明其中各項利弊，相信他也不是那種不明事理之人……”
    ……
    本上仙在孫河的別院中，睡得並不是很好，那個十萬年不曾做過的噩夢，暗夜之中竹葉蕭瑟作響，周身千丈紅蓮業火扶搖直上，噼噼啪啪是皮膚爆裂的聲音，尖銳刺骨的焦灼之痛，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猛地一下從夢魘之中驚醒，環顧四周，沒有毒火，沒有深淵，隻有深夜與不安的竹葉。
    “樾兒？你怎麼心不在焉的？”沚淵端著白粥的手指一頓，望著出神的我問道。
    “唔？沒事，昨夜沒有睡好。”我被他溫和的聲音拉回，淡淡回應著，手中的年糕餅已經涼透。
    按理說神仙是不用吃東西的，但我覺得一日三餐若是省了去那日子豈不是會無聊許多，這樣也就拉著同行的幾人每日按時按量的向凡人一樣吃飯，隻是武當山上似乎發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內幕，孫河把我們一行人放在這裏兩天了也沒有絲毫的進展，就更不會有人白白送來飯菜，沚淵看我暗自愁眉苦臉，親自洗手下廚，都廣之野的那幾日相處，我是深知他廚藝不錯的。
    “這年糕餅做的甜淡適中，軟糯可口，辛苦沚淵了~”我滿心真誠的誇讚。
    “喜歡吃就天天做給你~”沚淵看的我一陣雞皮疙瘩紛紛丟盔棄甲，本上仙眼風瞟到門口處，傳來一聲清脆的碗碎之聲，隨即一塊粉色的衣角扶風而去。
    沚淵不以為意的笑笑，“怕是有貓打碎了碗，我去收拾，樾兒繼續吃。”
    哎……本上仙長歎一聲，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債……
    日子又不鹹不淡的過去了一日，孫河帶著一臉春風洋溢著欣慰給師父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師兄武當派掌門同意他們進入派中，一切都有商量。
    武當山百丈天階，其後紅頂大殿恢弘而現，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一把華貴奢侈的黃金椅上，坐著一個三角眼，寬額頭，凸顴骨，窄下巴，樣貌在而立之年，一臉尖嘴猴腮相的男人，男人身上穿了一件暗紫色金鱗鑲邊的廣袖長袍，袍子上繡法卓絕盤著兩條威風凜凜的黑龍，腰間一條黑底黃玉材質的腰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如此奢侈又土氣的裝修打扮看的我嘴角抽搐不止，這掌門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武當派有錢嗎？難道不知道做人要低調？就算你財大氣粗覺得不必低調，那這身行頭給孫河那俊朗公子套上還算勉強看得過去，你自己生得如此猥瑣還要打扮得這般闊氣，這讓我對這人的第一印象有些輕微的抵觸。
    我看見那人眯起眼睛看了師父一眼，隻淡淡一眼，便包裹了一股深深的怨恨神色，看得我心頭一顫，揉了揉眼睛。
    “上神，好久不見了。”掌門鼻孔出氣同師父問候。
    師父輕笑一聲，無視那恨恨的目光，“青衡此次前來，除了正事，倒是還要向掌門道一聲對不住。”
    紫袍男人手指一扣，“嗬，我還以為上神貴人多忘事，這點小事恐怕早就拋之腦後了。”
    “不會。”師父依舊淡淡。
    “那上神可想好了如何賠償。”
    “來日定會讓老君煉製一枚一模一樣的還給掌門。”師父頓了頓又道，“誠然還請掌門盡早打消了借靈丹妙藥之力走成仙捷徑的念頭，小心誤入歧途。”
    話畢，滿室冰寒之氣。
    本上仙聽得滿頭黑線，原來師父同這個尖嘴猴腮的掌門之間的恩怨，居然可以總結為一枚丹藥引發的血案，太上老君爐中丹藥千千萬萬枚，不可能還沒有人間的寶貝多吧，這掌門還真是摳門外加小心眼，我在心中暗暗腹誹，被那掌門一記陰暗的眼風掃過，渾身打了一個機靈，隻感到一陣惡寒。
    ……
    蒼茫無人的斷壁，直逼麵門的長劍，赤色的岩石，和赤色的眼睛，還有身下赤色的火焰，手指緊緊抓著鎖住峭壁的劍柄，火舌舔噬，皮肉翻飛……
    “師父救我！”我滿眼燒紅的從床板上跳了起來，抱著被子就衝了出去，無頭蒼蠅一般亂撞，然後砰地一聲，撞上了一塊溫熱的物體。
    混混沌沌的腦子瞬間清醒，怔愣了片刻後反應過來自己又做惡夢了，最近總是被這個十萬年前的夢境騷擾，都沒能做上幾樁甜夢，頭更是像快要炸開一樣。
    哎？我剛才似乎撞上了什麼？
    想著順勢抬頭，映著月光有一人正笑得溫和居高臨下的將我看著，我卻在溫和中窺見了一絲戲謔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