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血之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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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魔,與神同在。《惡魔紀•第七卷•第六章》
    艾爾的心髒開始不可自抑地狂跳,甚至因為速度過於狂躁而產生出一種類似“死亡”的幻覺。他緊緊注視著那道望過來的紅色目光,進退兩難。
    某種靈魂深處的東西像遭受襲擊般嘎吱作響,深深地無力與恐懼讓艾爾移動不能。他想起自己的過去。
    人類是矛盾的生物。信任,背叛。在追逐著自己欲望的同時也被自己的欲望逼迫,所謂的不能不願不可以,隻是還拋棄不了心中的某些東西——而正是那些東西,構成了你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就像心中猛然狂風陣起,雷聲作響,閃電一樣的痛苦撕扯開所有回憶,任它化成漫天血雨狂灑而下。而就在這紅色中,艾爾看見一雙赤紅的雙眼。
    那是雙充滿驚愕,絕望,與不可置信的目光。那是他傷害謝賢時,對方的目光。
    難道因為立場不同,就要對對方趕盡殺絕,就要摒棄自身的善良,憐憫?在麵對救過自身的生命時,難道就因為物種不同而隨意踐踏對方的心意,將對方逼上絕境?
    這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善與惡,隻存在相對的好與壞。
    艾爾猛然從地上撿起一片碎玻璃,衝向壓在謝賢身上的怪物。他知道自己的戰鬥力比之怪物微不足道,所以也沒希望能打過怪物,他的目的隻是幹擾,為謝賢贏得片刻喘息的機會。
    他此刻不想去明白自己這麼做的動機,也不想接受來自大腦的譴責,他隻是想這麼做,所以就做了。
    尖銳的玻璃刺入怪物身體時,怪物猛然大叫一聲,被謝賢反壓製的四肢掙紮不已,然而片刻之後他就從驚慌中脫離出來,尾巴一甩,直接將艾爾甩出幾米之遠的距離。
    與地麵幾次劇烈的撞擊後,艾爾就因為身體自我保護而短暫昏迷過去。。
    此時的謝賢正在竭力反抗。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心髒好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穿透,那種痛苦讓他一下子繃緊了所有的神經,附著在骨頭上的肌肉甚至因為過於緊張而開始緩緩滲血。
    而體內,本體開始蠢蠢欲動。
    謝賢能感覺雙眼因為劇烈的緊張和體內的衝動而漸漸變成一片血色。他竭盡所有力氣踹開壓在上麵的怪物,然後借著脊背的彈力撲向怪物,同時牙齒狠狠齧入怪物的身體。
    怪物因為痛苦而尖叫起來,然而對方卻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就算他幾番甩動打滾,咬在頸部的牙齒依舊不肯放過一絲一毫,反而得寸進尺。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謝賢被怪物折騰的滿身鮮血,神誌不清,直到怪物的呼吸越漸衰弱,艾爾才從昏迷中醒過來。
    腦部陣痛和身上的撞擊傷口讓艾爾有些理智迷糊,他失神一樣呆坐在原地少許,灰色而朦朧的視線才漸漸變清晰。他看見謝賢緊緊抱住怪物,和怪物一起無力地躺倒在地,而他們身邊濺滿了觸目驚心的鮮血。
    就在艾爾認識現狀的時候,一陣陌生的腳步聲讓他猛然轉頭。在看清阿爾伯特肩上扛著火箭筒,正準備瞄準發射時,艾爾猛然從原地站起,衝向阿爾伯特,將對方的身子撞得一晃,那噴著白煙的火焰彈就偏了幾許角度,從謝賢所在地方的上空掠過,轟然炸毀一座不遠的高樓。
    高樓坍塌的聲音斷然響起。碎裂的磚塊混著濃濃白煙噴發,聲音狂烈地墜毀在灰褐色的地麵上。
    “你到底做什麼!”當阿爾伯特反應過來時,他勃然大怒,狠狠揪住艾爾的領子大聲質問:“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幹了什麼!你救了一個怪物!”
    “你……你他媽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艾爾垂下頭默默忍受著譴責。他甚至希望對方能狠狠揍他一頓,這樣他也許就不必因為內疚而良心不安。然而當阿爾伯特抽出手槍,向著謝賢所在的方向前進時,艾爾仍是不顧內心的不適,出手製止阿爾伯特的行為。
    “不要開槍。”內心的千言萬語,千絲萬縷,隻能透過這著幹澀的一句表達出來。不是不知道自己所做很有爭議,不是不知道阿爾伯特為什麼要這麼做,隻是他不忍心。
    他不能看著謝賢被人殺死。隻要他還活著,對方就必須活著——除了不可抗拒的自然,沒有什麼人力能阻止他這麼做。
    譴責也好,痛恨也好,鄙視也好,他都能忍受,隻要對方不死。
    “給我一些時間……交給我來處理。”艾爾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腦子裏現在空得很,陌生而強烈的衝動在他的體內引起靈魂的顫抖。他想去看看謝賢。
    有時候情緒就是這麼反複無常,你可說他傲嬌,你也可以說他矯揉造作,但當他來臨時,你抗拒不得。因為越是抗拒,就越是渴望。
    艾爾的腳很自然地邁出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一步一步,逐漸走向靜躺在地上的謝賢。
    有時候,他也想知道生命究竟是什麼東西,是為了什麼存在。這種空曠虛無到讓人想放縱的生命,究竟是為了什麼才這麼堅韌無比。
    生命漫長而虛偽,因為人類按照自己的理解貼上虛偽的標簽。生命就是這樣無聲的存在著,就像天空無聲存在一樣,但就算他再怎麼無聲,也不能折損半分他存在的重要性。
    “謝賢……”,艾爾呢喃著,在謝賢身旁蹲下。那個曾經恐怖如惡魔的男子如今已經閉上雙眼。他的眼皮被肮髒的血液沾染,而臉上則到處是傷痕和血跡。
    就是這個人,告訴他不要死。要活著。
    就是這個人,在生死不知的末世裏說要護著他到達人類的基地。
    就是這個人,讓他覺得恐懼又不能割舍。
    如果對方是人類多好,沒有殺戮,沒有血腥,也許他們能成為至交,在艱難地生命裏掙紮著互相扶持,然而對方不是人類。但是……就因為物種不同,彼此間存在的感情就會被消磨嗎?
    人類是如此高傲,又是如此謙卑。
    “謝賢。”艾爾再次呼喚。直到此時,那雙紅色的眼睛才緩緩睜開,而隨著謝賢睜開雙眼流淌出的,還有血。
    血連著肉,那是他的生命。艾爾突然想起《聖經》裏的話語。此時那話語和眼前的景象深深契合,讓他猛然產生種淚流滿麵的衝動。
    血是比淚水更珍貴的液體,不單單是因為它組成生命,而是它代表著生命力不可磨滅的感情。然而血又比淚水廉價——因為人們可以肆意看到它開花。
    傷害,欺騙,利用。留著溫熱血液的人類,為什麼要傷害同樣留著溫熱血液的同類?
    謝賢在一片紅色中看到了艾爾的樣子。他聽到了剛才的對話,那個人說,艾爾不該救他。
    艾爾不該相信他,不該救他,不該和他在一起。因為他們不同。這就是所有的原因。
    謝賢抽動著嘴角,想要做出笑得表情,然而笑肌還沒有到達預定的地點,一滴滾燙的液體就濺在他的臉頰。謝賢努力伸起手,碰觸那不知名的液體。
    “什麼?”謝賢問。
    什麼東西,和血液一樣滾燙,仿佛要刺痛他的靈魂。然而霎那之後,謝賢想起來,他沒有靈魂。這種抽象得完全不能理解的東西,不是他簡單的思考就能明白的。
    “淚水。”艾爾答。自從家庭分裂之後,他就警告過自己,不能哭。
    為了無價值的東西而落淚,隻會讓淚水也變得廉價。但此刻,淚水就像止不住一樣地流淌。
    謝賢伸出手,輕點著艾爾臉頰上的淚水,“不要淚水。”不要悲傷。
    追逐著本能的生命是本來就會消亡的,何況就算不追逐本能,生命也會消亡。終有一天,我會死——我不會老,因為在老去的時候,優勝劣汰的自然就會將我變成食物。謝賢想要對艾爾這麼說,然而他說不出來。
    單純讓他行為直接,“你平安就好。”
    “你說過,要奉獻,和犧牲,我以前不懂,但是我現在明白了。”那雙被淚水模糊的染血手掌貼在艾爾臉頰上,“你沒有錯。不要自責。”
    謝賢努力揚起嘴角,當嘴角達到特定的高度,笑肌擺出正確的姿態時,微笑就從他臉上綻放出來。而與此同時,他開始破壞自己的身體內部。
    每個人都有生的權利,也有死的權利。怪物亦然——如果存在即合理,那麼合理存在的消亡,也是合理的,因為任何東西都有興衰始終。
    “活下去。”謝賢保持著微笑。他的腦海有些空,然而曾經有過的回憶卻像電影一樣閃現。他穿過幾千萬光年的距離,降臨到這地球上,遇到過這麼一個人。他救過對方,對方也舍命救過他,彼此傷害過,合作過,扶持過。
    這已經足夠了。這麼多的回憶,已經足夠他贏回生命本身。
    體內的血液開始沸騰一樣躁動不安,謝賢看著艾爾的雙眼,輕問:“我可以吻你嗎?”
    艾爾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然而片刻之後他就放鬆下來。他低下頭,將臉湊到謝賢麵前,隨後輕柔的觸感在額頭淡然出現。
    那即將化為鮮血的紅色雙眼帶著微笑。謝賢微笑著端詳艾爾,“我愛你。”
    如果這樣的感情在人類中被稱為愛,那麼我愛你,用我的生命。
    聽清對方說了什麼時,艾爾一怔,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麵前的身子就開始變成流質狀,隨後在眨眼見化為一灘血水。
    世界上最神奇的魔術也不會比這更刺激人心。艾爾看著堪稱魔術一樣的變化,猛然覺得呼吸困難。他伸出手,想要挽留消亡的謝賢,然而入手的隻是腥稠黏膩的觸感。
    艾爾清楚的知道,那是血。
    這種巨大的變故讓艾爾產生錯覺。不該是這樣輕易結束的,那麼強大的人怎麼可能就這麼……消失?!
    原本挺住的淚水再次決堤。清澈的淚水滴濺在紅色的血液裏,漾起幾圈小小漣漪的徹底消逝,再無蹤影。
    阿爾伯特就站在艾爾身後,他壓在手槍上的手漸漸無力地垂下,身子猛然半跪在地上。和艾爾一樣,他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那怪物不是應該被人類擊斃才對嗎?不是該直到最後還死不悔改嗎?怎麼能……怎麼能就這樣死掉呢?
    侵入人類居所的殘暴外星生命,不是應該被人類這個主人所殺掉才對嗎?怎麼能自殺呢?
    阿爾伯特的心裏一陣陣發空。此時支持他的報酬信念頹然倒塌,讓他一瞬間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手再次伸向藥中的手槍,決定給自己一個漂亮的收尾。然而就在他準備開槍的時候,一隻手伸到他的麵前。
    “走吧。”一道聲音飄搖地響起。
    阿爾伯特怔住。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去哪裏?”
    “基地。”那聲音變得更加渺茫,“如果你要死,我也不介意。但是,你覺得死能為你帶來什麼?”
    死亡不該是詛咒,也不該是厭惡。生命本身給予的死亡是那麼溫柔,它包容一切善,一切惡,並且讓活著的人知道活著的價值。人類不該因為死亡的寬容就肆意踐踏它,讓它變得廉價。
    “起來。”看著阿爾伯特迷茫的雙眼,艾爾出聲。那種冷厲而深沉的目光一下子讓阿爾伯特回過神,阿爾伯特站起來,和艾爾並肩。
    艾爾沒有等待阿爾伯特,徑自向基地的方向走著。他不知道自己走向哪裏,但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
    那個用生命來守護過他的人,用生命來愛他的人,他有被自己證明的價值,而證明的方式就是,活下去。
    生存本身是空茫的,隻有在證明別人或是自己時才有價值——或者說,擁有愛才有價值。血肉之上,是與生俱來的感情,是值得守護的存在,是存在於內心中,最為重要的的東西。
    時間並不能摧毀這樣的感情,反而會加深這樣的羈絆。即便十年,幾十年,這刻於靈魂的存在都不會退溫。
    艾爾看著遠處殘陽如血,恍惚間想起了那雙紅色的眼睛,而與此同時,離城門不遠的擴音器突然出來喧囂的呐喊,“預防喪屍病變的藥物今日終於被科學家研製成功,請所有人員到總部接受疫苗,請……”
    阿爾伯特此刻猛然瞪大雙眼,巨大的喜悅衝擊讓他情不自禁地抱起身邊的人歡呼,然而片刻之後,一滴液體落在他的衣襟上。
    艾爾此刻已經淚流滿麵。他看著越見低沉的夕陽,止不住自己的淚水,直到仿佛將所有淚水都哭幹,他才漸漸止住隱忍的哭泣。他轉身看了眼荒涼的來路,隨後對著阿爾伯特開口,“進城吧。”
    【真正愛你人,會給你淚,也會給你血。
    在血肉組成的生命之上,必然有超越血肉本身的存在。
    這即為你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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