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賢的背和人類無異。就像所有的男人一樣，寬厚，而且因為體溫隱隱帶著溫暖氣息。艾爾就趴在謝賢的背上，風迅速從耳邊略過，變得尖銳又狂躁。
    看著灰色的風景匆匆從身邊掠過，艾爾知道自己可以回到基地了。
    在外麵輾轉了這麼久，經曆過許多事情後，他終於能夠回去了——一想到基地裏麵會有許多人類，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麵孔都讓他覺得親切和萬分思念。
    然而就在艾爾憧憬未來時，一聲怪叫讓他猛然回神。他死也不能忘記這個聲音，這個導致所有事情偏離正軌的聲音。
    “它回來了！”艾爾急促開口。沒想到那個怪物在離開後竟然又回來了！
    謝賢更快速度狂奔。在一陣顛簸中，艾爾時斷時續聽到對方的話語，“它需要食物。”
    很顯然，這個食物就是艾爾自己。就像人類在長期食用一種東西後會導致某些東西漸少或是缺失一樣，單一的食物會讓怪物也營養不均，何況喪屍本身就是因為感染而變異的個體，相當於人類社會的變質食物。
    此時此刻，艾爾這個新鮮而且唾手可得的食物顯然比喪屍美味重要，也比基地內的人容易捕獵。而且，還有謝賢這個待捕食的弱小同類。
    艾爾的臉色突然變白。他加緊握住謝賢肩膀的手的力道，身子不可自抑地發顫。
    就算速度相同，背著東西的謝賢總會慢於毫無負重的怪物，何況那個怪物進化次數比謝賢還要高級。
    耳邊的風聲漸漸因為加速而尖叫不止。餘光裏略過的灰色風景也逐漸模糊變成一團。
    艾爾能感受到謝賢的緊張，然而當他回頭張望時，怪物的距離卻是離他們越來越近。
    “再快點。”艾爾忍不住催促。
    然而就算謝賢再怎麼加速，怪物仍是越逼越近。這時候若是有武器，艾爾一定毫不猶豫的進攻，然而此刻他身上什麼都沒有。
    就在瞬間，艾爾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他隻覺得四周天旋地轉，腹部一陣反胃。當視線終於變平靜時，一雙帶著鮮血的手撫上他的肩膀，竭力一點點將他推下去。
    眼前的鮮血讓艾爾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謝賢以自己的身體為緩衝，讓他安全著陸。因為要在空中施力將身子反轉，所以沒有時間做任何防衛措施。
    謝賢幾乎是整個側身擦地停下來的。
    艾爾被這個認知釘在地上，無法動彈。而就在艾爾愣怔的時候，謝賢已經起身。他的左臂和手部因為摩擦變得血肉模糊，但是他沒有時間處理傷口。
    謝賢的雙眼緊緊盯著對麵的怪物，自己的同類。
    停止追逐的怪物四肢著地的立在原地，然而隨後他就直起身子，用雙腳支撐身體的重量。與此同時，幹澀喑啞的聲音從他沾滿血跡的嘴部發出：“食物。”
    “艾爾不是食物。”謝賢的聲音冰冷異常。
    “這裏隻剩下我們。”
    謝賢一怔。他有些不能明白對方的話，然而片刻之後，一種怪異的感覺連綿不絕的侵蝕謝賢的神經。是的，這個星球隻剩下他們兩個了。
    在原本的棲息地裏，同類多不勝數，食物匱乏，所以同類相殘必不可免，但在這個星球上，食物充足，而食物鏈最頂端的捕獵者隻有兩個。
    “我們可以合作。不斷進食，不斷變強。”怪物突然改變了語調，以一種艾爾無法聽懂的語言開口，那是他們之間用來交流的母語。
    盡管艾爾聽不懂，但從謝賢有些遲疑的表情裏，他隱隱決出不對。生物的本能使得他感覺出謝賢動搖的情緒，然而為什麼動搖，要怎麼讓謝賢繼續送他回基地，艾爾確實毫無線索。
    “你答應過要送我會基地的！”找不到任何頭緒的艾爾最終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謝賢聽見艾爾開口的瞬間會回過神來。他無法形容此時的感覺，那種潮水樣在心理洶湧的，讓他的眼球有些酸澀的感覺，他從沒有體會過。
    謝賢一邊戒備著一邊後退，當退到艾爾身邊的時候，他壓低聲音開口，“你想回去。”
    “一定要回去。”
    “那麼，回去吧。”謝賢看著雙眼閃閃的艾爾，伸出右手輕碰下對方的頭發，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衝向對麵的怪物。
    謝賢的發難太突然，以至於怪物察覺到時已經被謝賢近身。艾爾隻覺得視線裏雙方打得不可開交，怪物的尖叫和類似人的喘息聲漸漸變大。
    在一片殘影裏，艾爾看見紅色的鮮血就像血漿電影裏演的那樣，不要錢的噴發出來。灰褐色的地麵染上不知是誰的血液，顯得異常的肮髒。
    艾爾的手不自然的發顫。麵前野獸一樣撕咬的雙方讓他想起了永遠不想在想起的回憶。
    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麵前，一點點，被吃光。
    視線裏像是被塗滿鮮血一樣模糊不清。艾爾竭力試著想要站起來，然而他發現自己突然間失去任何力氣。
    那種血色的恐怖像是刻在靈魂裏一樣，在這麵試鮮血的場景下，被重新激醒。
    艾爾覺得自己的胃又開始燃燒。
    就在此時，一聲震懾人靈魂的尖叫聲驟然響起。撕咬成一團的兩個身影彼此分開，都後退到安全距離，然而雙方並沒有一次而放鬆，兩對紅色的眼鏡就像末日審判時熊熊燃燒的紅蓮業火，焚燒著彼此。
    謝賢覺得他的理智在崩潰，這不僅是因為能量的流失，而是因為血脈裏的某種強烈渴望被喚醒。想要……想要破壞，毀滅，想要啃噬所遇見到的東西。
    讓所有能吃的東西都進入我的體內，成為我強大的營養吧！
    “滴答。”周圍隻安靜到聽得見血液滴濺的聲音。那種略帶腥氣又甜美無比的味道刺激著兩個理智崩潰的生命。
    血肉，組成生命的，最初的血肉，仿佛基督教裏吃了就能永生的紅酒和麵包一樣，那種不可抗拒的味道讓謝賢覺得沉迷。他緊緊握住雙手，雙腳發力的瞬間，用更加狂猛的力量衝向對麵的生物。
    他的目標很簡單，是對方的喉嚨。
    艾爾此時陷入了幻覺裏。他不能確定此時自己是身處於回憶還是處於現實。過去和現在就像是兩個極端一樣，混淆著出現在他麵前。
    那流著鮮血，浸滿破碎血肉的是過去？那個向吃掉安娜的怪物伸出援手的人……是自己？
    怎麼可以，自己當時怎麼能救這個惡貫滿盈的怪物，什麼本能，什麼逼不得已，不過是為了掩蓋食欲的借口。再說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贖罪吧！向著安娜贖罪！
    贖罪……隻要殺掉罪魁禍首，那麼一切，就都會被淨化，而我也不會再受折磨。
    在神思恍惚間，艾爾感覺手裏一陣冰涼。他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身，手掌一片鮮血。眼前被打碎的玻璃告訴他自己用手打破了窗戶上的玻璃。
    艾爾猛然回過頭，看向謝賢方向——就在離他不遠處，那兩個怪物已經打成一團。那隻怪物用四肢牢牢壓住謝賢的身體，昆蟲一樣詭異的頭部靠向謝賢的頸部，血盆大口猛然張開。
    若是在這樣下去，進化程度低的謝賢就會成為怪物的口中之物，然而艾爾不相信謝賢會沒有後招。
    在麵臨生死時，生物所爆發出的力量絕非平常可想象！
    艾爾向後退一步，此時最保險的方法是逃跑。基地離這裏不算很遠，若是一路狂奔過去，應該能進入基地的緩衝帶。隻要見到基地的武裝部隊，那麼他就安全了，至於這兩隻怪物……
    艾爾的目光無意中轉向謝賢，而然一見之下，他覺得心髒開始發疼。
    雖然謝賢傷害過他，但謝賢也幫助過他，這麼一走了之，總讓人覺得內疚。
    艾爾的雙手不自覺緊緊握起，而他所凝視的對方隻是睜大那雙紅色的雙眼。
    救救我。
    艾爾從對方的目光裏讀出了謝賢的心生。他仿佛燙傷一樣後退一步，卻發覺自己不小心踩到玻璃碎片，引起細微的摩擦聲。
    救救我，那雙紅色的眼睛緊緊盯著艾爾——求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