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刷地一下，臉也有點白了。不知道是因為在這麼多人麵前被自己不到三歲的兒子指責，還是自己心虛，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造孽哦。”卻是外婆先開的口，她對著母親大聲罵道，“陽陽是你兒子，你怎麼連這話都說得出口？”
    “我，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倆？”母親支支吾吾地辯解，“我跟陽陽他爸離婚了，什麼都得不到，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你們怎麼生活？我，我，還不是想把錢留給你們。”
    母親說著說著，從結結巴巴倒變得流利起來，似乎從心底說服了自己，她剛才就是這麼想的。
    但別說現場的人精，就是外婆也對母親了如指掌，這樣辯解的話，也許母親也就隻能騙騙自己了。
    “我不用你留，叫你把陽陽留給我又不肯。”外婆氣道，“你要出國出國去，我養得起陽陽和我自己。不用陽陽他爸養兒子，你盡管跟他爸要錢去。要到的錢都帶出國去，我和陽陽一分錢都不要。”
    “媽……”母親尖聲地叫了一聲，卻也無話可說。
    雖然這是別人家的事，房翰友他們也不好插口，但畢竟關係到老友是否能收到蘇知陽這個徒弟的問題，房翰友還是開了口。
    “陽陽媽，孩子雖小，也不是不懂事，”房翰友看著外孫懷裏抱著的蘇知陽，心裏歎了一口氣，這孩子早慧卻知道更殘酷的現實，倒不如別這麼聰穎了，“我這個老朋友叫石詠河，是我國玉雕協會的副會長，在我國玉雕界是宗師級別的大師。他如果放出話去要收徒弟，那門是會被擠破的。剛好陽陽與他投緣，又喜歡雕刻，老石喜歡他才同意收徒的。這樣買孩子的事情，我們確實做不來，但是，如果你這個做母親的同意，老石可以給陽陽按他家的學徒按月發工資，這也足夠養他們婆孫兩個了，你看怎麼樣？”
    房翰友的語氣還是比較強硬的，而且基於他在小山村裏本身的威望，母親一時也呐呐說不出話來。
    “這事就這樣，我做主了。”外婆看著母親，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她回答，突然開口應道。其實外婆向來也是有主見的，不然也不可能在外公早早去世之時，把母親一個人拉扯大，還讓她嫁了個好人家。但外婆之前想著蘇知陽畢竟母親自己的兒子，她也更有權力說話一些，但是母親卻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丟她的臉，外婆都不敢想象這事傳出去，她們母子倆會被小山村裏的人用唾沫活活淹死。“工資什麼的也不用，陽陽還小，什麼都不會，學費沒交就算了，哪有臉拿什麼工資。以後就拜托這位石大爺了，陽陽如果有不乖的，你盡管教盡管打，孩子不教是成不了器的。我這女兒，就是我從小想著她沒爹，寵成這樣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媽！”母親臉有羞愧，但還是不甘願地說道，“陽陽是我兒子。”
    “你都要出國了，兒子也不要了，是你兒子有什麼用？”外婆是真的生氣了，“不然你把兒子帶出國去，要怎麼養隨你，我一句話都不說。”
    母親紅著眼睛看著外婆，這是不可能的，她也不可能答應下來。
    事情談到這裏，也沒有必要再說了，如果外婆能夠做主，這事也就要樣了。
    房翰友與石詠河站了起來，客氣幾句先走了，他們摸摸蘇知陽的腦袋，今天其實不該在孩子麵前談這些事情的，他們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過程。
    容行辰抱著蘇知陽站起來，想把蘇知陽放下來，卻又不太舍得，他輕聲問道，“陽陽，你要不要到哥哥那裏去睡覺？”
    蘇知陽搖了搖頭，沉默著，他對母親的一點感情在剛才的過程中被磨去了大半，有點心灰意冷之感。他要留下來，看看母親和外婆在師傅他們走後談些什麼，他要確保這件事不會發生變動。
    容行辰帶著些許憐惜摸了摸蘇知陽的腦袋，跟著外公一起走了。
    等外人走後，家裏還是沉默了近半個小時，就連蘇知陽也靜靜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半句話不說。
    “你既然已經決定了要跟陽陽爸離婚，就早點去辦掉。”外婆淡淡地開口，“孩子放在我這裏，以後，跟著那位石大爺，我放心。”
    “媽，那位石老頭是誰我們今天第一次見，誰知道……”
    “你現在倒會擔心了？”外婆冷著臉，“剛才想到要把陽陽換10萬塊錢的時候，怎麼不擔心？”
    “媽……”母親一下子哭了出來。
    “你現在長大了，我管不了你，但是，你不能做出這種讓我一輩子抬不起頭的事來。”外婆說著話，臉上也流下兩行淚來，“你要出國，一了百了，我老太婆又不是明天就死了，你還讓不讓我活啊？以後，誰傳出去，都說我家女兒賣孫子，拿著錢出國去了，你讓陽陽以後要受多麼人的閑言閑語，你想讓他長大了一輩子恨你嗎？”
    “我……”母親越哭越大聲，她此時也終於感覺到自己剛才衝動所做的事情是怎樣的錯誤了，她剛才雖然心虛，但僅想著自己馬上就要出國了，陽陽自己又不能帶出去，有人要陽陽，自己又是生了他，養到這麼大，拿點撫養費怎麼了？但此時，她才考慮到這事的後果，自家母親和兒子的以後還要過的日子。
    母親抬頭看了看蘇知陽，她的兒子，她剛才是說出什麼樣的話，做出什麼樣的事啊？這麼小的孩子，問出這樣的話，那是誅她的心啊。
    母親看到小小的蘇知陽就那麼安靜地坐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此時才真正關注起這個孩子起來。
    似乎，從這次回到小山村來，看到的蘇知陽就乖巧了許多，而且，似乎聰明了許多，一般哪有三歲不到的小孩會說出剛才那樣的話啊？
    母親也聽說過，孩子的心靈是非常脆弱的，不論多大的孩子，受到外界的一定影響都可能對心理產生巨大的傷害。她剛才的事情這麼小的孩子會記得嗎？也許他長大了不會記得，但他的潛意識裏也會排斥自己這個母親了吧？
    “陽陽，來，媽媽抱抱。”母親擦了擦眼淚，對蘇知陽伸出了手。
    蘇知陽意外地抬頭，看到母親哭得有點紅腫的眼睛，對他勉強笑著。似乎就在此時此刻，蘇知陽才能勉強感覺到母親一點點的母愛存在。
    但蘇知陽怕了，這點施舍一般的母愛對他有什麼意義呢？上輩子他沒有感受過，這輩子卻是被狠狠地紮了一刀再給小塊糖。
    這塊糖有什麼用，又不能止血，也不能治傷。
    蘇知陽沒有動，他抬起頭，用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著母親，輕聲問道，“媽媽，我可以跟著石爺爺嗎？”
    母親看著蘇知陽的戒備，一時忍不住又哭了出來，這段時間她太累了，忽略了許多，卻是再也補償不回來了。
    “好，媽媽明天就去跟爸爸商量，以後，你跟著你石爺爺學，要聽話，這樣，石爺爺和其他人才會疼你。”母親流著淚說道。
    蘇知陽看著這樣的母親，多多少少也有點心軟起來。哎，反正她也要出國了，以後一輩子都見不到了，恨什麼的也真沒有必要，就這樣吧，隻當自己沒有母親過，不就行了。上輩子沒有母親，這輩子，蘇知陽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蘇知陽點了點頭，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蹭過去，蹭到母親身邊。
    母親一把抱住了蘇知陽，再次放聲大哭。
    外婆在旁邊跟著流淚，看著這麼小的小外孫，她也心疼啊。
    蘇知陽靜靜地站著，卻一滴眼淚也無，雖然這件事塵埃落定，但他心裏仍有一種鈍鈍的難受。他睜著眼睛看向窗外，天已經黑了，黑乎乎的一片，像是化不去的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