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幽暗。
    方擷拎起袍子的下擺，一步步走進去。
    兩旁牢籠中，不斷的傳來犯人們的哭喊和咒罵，方擷卻毫不側目。他的眼，始終望著牢獄盡頭的一道石門。
    守門的獄卒遠遠看見方擷，躬身作了個揖，伸手扣動牆壁上的機關，沉重的石門發出吱呀聲，緩緩移開。
    方擷悄聲吩咐幾句，獨自走進牢裏。
    順著蜿蜒曲折的狹窄小徑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而視線卻被黑沉的池水隔斷。池中豎著一扇高大鐵架，架上用鎖鏈緊緊捆綁住一個人，下半身泡在水裏。那水冰冷徹骨，隻是用手探一探，都覺得凜冽逼人，更何況半截身子潛在了裏麵。
    “大哥……”
    方擷站在池邊，清幽的聲音似乎也沾染了池水的寒氣。
    被鎖住的犯人從昏迷中驚醒，自淩亂的發間抬眼看過來。
    “是你……”方磬沙啞著嗓子咳了兩聲，“你也來看我的醜態麼。”
    “大哥，我去求了陛下，暫將你移出水牢，關在普通的囚室內，也省的再受這份苦。再這樣浸著水，這雙腿怕是要廢了。”
    “嗬……”方磬半是咳半是笑，“何必惺惺作態！我且問你，我的罪，他定下了麼？”
    方擷沉默著點點頭。
    “是什麼？”
    “……腰斬。”
    方磬唇角的笑容慢慢僵住，鼻翼抽動，眼中的光芒猶如點點鬼火跳躍：“好，好啊！”他突然發瘋似的叫起來，“我就是死也要讓天下人看個明白，看看他們那個仁厚天子，是怎樣對待自己的親兄弟……咳咳……不……不像老四，被毒殺在不見光的暗牢裏……”
    方擷聽他提起煜王，心中又是一陣鈍痛。他隻知煜王是被皇帝下旨毒殺的，又怎能想到四哥真正的死狀有多麼淒慘！
    “大哥，你既然有了不臣之舉，就怨不得陛下處置。”
    “不臣……之舉？哈哈哈……”方磬仰頭大笑。
    “方亦筠，你可知我為何謀逆？”他雙眼泛著仇恨的光，死死盯住方擷，“我隱忍二十餘年，裝作懦弱可欺、老實愚笨的蠢模樣，對你們兄弟幾個哄著護著，努力扮演著一個厚道的兄長，在朝中黨派相爭的風浪裏，默默扶植勢力。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你！！”
    “你姓方，我也姓方，你是父皇的兒子，我也是。就隻因為，你是薛皇後嫡生，而我的母親隻是個卑微的才人！嫡子長子，一字之差，你可曉得，命運卻是天壤之別！”
    方磬搖搖頭，臉上現出悲痛神色，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我的母親不得聖寵，娘家又無權無勢。我自幼被母親教導，要謙恭忍讓，絕不可與人爭搶，不是不願，是我根本爭不起、搶不到。我堂堂一個皇子，卻受盡了那些狗奴才的欺淩，時常連飯菜茶水都是冷的。你能否想象，我的吃穿用度，連你身邊的下人都比不上！”
    方磬閉了眼，淚水奪眶而出，滴滴落在幽黑的池水中，激起一個個小小的漩渦。
    “我小時候不懂這些，以為隻要學好功課，就能討父皇喜歡。我拚命的讀書習武，常常苦熬到深夜，母親疼我，也不去休息，在燈下做針線活陪著我。可無論我的詩文多優秀，無論我的弓箭多精準，父皇始終不曾多看我一眼。那年，我在花園的池塘邊玩耍，一不小心掉進了水裏，雖然最後被救上來，卻磕破了腦袋，鮮血淋漓。母親親自去太醫院求告多時，才請了個禦醫來瞧我。傷口是包紮好了，我卻連著幾天高燒不斷，母親抱著我不住的哭泣。我問母親，為什麼父皇不來瞧瞧亦孺，母親含著眼淚勉強笑了笑，說，你的六弟就快到周歲了，父皇忙著去那邊瞧小弟弟，給他布置生辰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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