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些糕點茶水，覺得腹中不再饑餓難耐，見那公子仍望著窗外雪景出神，便自個兒裹起絨毯縮進角落，隨著馬車略微顛簸的節奏進入夢鄉。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隻恍惚記得，夢裏大片大片的紫色絨花開了又謝，父親的臉上依舊漾滿笑容，哥哥們追打在陽光下的田地裏，大姐坐在門邊矮凳上，忙著手裏的針線活，母親在屋裏推著搖車，聲聲撫慰哭鬧的幼弟……
    這景色，是那樣美好又那樣真實。然而，自始至終，我都是個旁觀者。看著他們哭，看著他們笑。要伸手去夠時，身子猛地向前一傾，額頭蹭上桌角，痛得我立時清醒過來。
    夢裏的絨花，終究是不見了。
    公子扶住我，輕聲問：“怎樣？碰傷了麼？”說著，抬起我的臉仔細瞧了瞧，籲了口氣，“還好，隻是紅了些，我替你揉揉。”
    “我沒事。”感覺到馬車已停下，我好奇的問，“外麵是怎麼了？”
    公子道：“前麵就是疫病起源的小縣城了，我令車馬暫歇在此處。方才是見你睡得熟，不忍叫醒你。誰想馬兒卻驚了。如今你既已醒了，就在車裏等候吧。”
    “你呢？”
    “我要和太醫們入城查看，用不了多少工夫。”公子一麵說，一麵掀開門簾便要下車。
    我急道：“我和你同去。”
    公子轉過身，笑了笑：“城裏滿是病患屍殍，你好容易逃出那樣的地獄，何苦再去呢？”
    “我……我不想再被丟下了！”
    公子一怔，默默歎息著，伸手拉了我一同下車。
    離了馬車，我朝後麵瞧瞧，才發現這隊伍竟很是浩蕩。
    領頭的自不用說，是公子——哦不，在旁人麵前該稱呼他為王爺了，是王爺所乘的雙駕馬車；後麵依次跟著三四輛略小的車子，車邊垂首站著的幾人都穿著樣式類似的衣服，按照那管家的話，該是朝廷派來的太醫了；最後麵跟從的，是大批挑著擔子的兵士和手握寶劍的護衛。
    幾個太醫見王爺下了車，紛紛湊上前來。
    王爺揮揮手，免卻俗禮，攜起我的手，帶著眾人向城內而去。
    剛入城不久，已是見慣了滿地烏青色的腐屍。街道上氣氛肅殺，了無人跡，儼然是座死城了。
    太醫們捧著幾個瓷盆子，裏麵裝了些暗紅色的藥水，味道刺鼻。他們不住的將藥水潑灑在各處，王爺說，那是可以驅趕濁氣消散病源的。但具體情況，還要檢驗過患者才知道。
    眾人先找了間寬敞院子安頓下來，到鄰近屋中搬出些桌椅長凳，都用藥水細細的刷洗過。然後讓兵士把擔子卸下，自籮筐裏拿出許多盆盆罐罐和方便攜帶的小火爐，並樣式奇特、不知名的藥材，鋪滿了整個庭院。
    太醫帶著兵士們四處搜尋，將一息尚存的病者陸續抬進小院，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診治病人、研究藥方、配藥試藥，都在院中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我也想要幫忙，卻不懂得醫術，隻好去生了爐子，將太醫們配好的藥材一份份拿來煎煮。
    王爺踱到院門前，朝外瞧了瞧，空曠的街道上仿佛彌漫著深冬的霧氣，孤寂冷清。轉而回到我身邊，蹲下身看著我煽火。
    “你會煎藥？”
    我點點頭，抹了一把被爐火熏黑的臉麵：“我母親身體不大好，每每生了病都是我替她煎藥。”
    王爺笑著拍拍我的肩膀：“才六歲大，就這樣能幹了。”
    話是誇我，眼神卻飄忽不定，好像望著我，又好像透過我的眼，凝在了更遠處。
    “我沒用。”我低了頭，悶悶的說，“家裏父母和哥哥們都護著我，可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看著他們……一個個的……”
    王爺掏出絹子為我擦了擦臉，道：“不是還有你母親麼，放心，本王答應的事，沒有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