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枍王隨叔父瑾王遊曆西川，曾到過那麼一處不大的荒山裏。
    說是荒山，隻因山中無人居住，也無獸類出沒。
    有的，隻是林蔭茂盛，溪水清澈。
    空山聽鳥鳴，說的，也就是那般了。
    枍王和瑾王都極愛那處景致，不覺就走的深了些。
    卻見崎嶇山道邊另有一條小徑，通向一處搭建在溪流上的草廬。
    草廬甚是簡陋，卻寬敞明亮，能容十餘人。
    同行的向導對他們說，那草廬是前朝進山讀書的秀才們建造的。夏日誦讀，冬夜賞雪，若再配上一壺老酒，幾碟小菜，就更愜意了。
    枍王聽了這話，頓覺心馳神往。恨不能縱身一躍，就回到數百年前，與此地的少年俊傑們切磋詩賦、暢飲美酒。
    回了京城，那份感覺仍縈繞不去。
    於是趁著某晚的月色，揮毫潑墨，一蹴而就，畫成了六幅立軸的空山雪景圖。
    每一圖都在描繪山中的空寂幽靜；每一圖又有不同的景色和布局；每一圖都提寫了恰當的詩句。
    可最奇的是，這六幅立軸依次拚接起來，竟還能連成順暢完整的一幅長卷。
    第二日，枍王將畫作拿給父皇和眾兄弟們看，人人都讚畫的新穎有趣。
    枍王欣喜，便將其中五幅分別贈與五位兄弟，另一幅著小廝送到民間畫坊出售。
    當時眾人都勸他，這一賣了去，五幅畫何日能再聚？
    枍王卻說，連人生都終有散場時，何況一幅長卷！
    此刻，方擷提到《空山對雪》，自然是說董喬不知哪裏尋到了流落在外的那一幅畫。
    然而看三哥神色，似乎另有隱情。
    枍王平日雖不大說話爭論，卻是極內秀聰慧的人。
    腦中稍一思慮，早明白了因果。
    枍王空歎一聲，苦笑道：“其實，那幅《空山對雪》並未流落民間。”
    “什麼！那董喬……”
    枍王看著方擷，目光中滿是愴然。
    “那幅畫，早被我燒掉了。”枍王緩緩開口，“我聽了你們的勸說，想著，即便流落民間，說不定還有再會的時候，倒不如做得幹淨，徹底斷了那一絲癡念。”
    方擷了然。
    枍王是以畫作喻，比皇室兄弟。
    少年時不知爭權奪位，或可有六人共聚首的日子；一旦心中播了名利的種，生了名利的根，再想要友善如初，怎麼可能……
    一個沉默寡言的皇子，在那樣青澀的年紀，就明白了這種道理。
    多麼悲涼！多麼無奈！
    彷如大漠中被風掌控的一把碎沙。
    枍王望向門外庭中，迎風而立的將離草，微微笑起來：“董喬從何得到《空山對雪》圖，六弟，如今你可明白？你若明白了這些，還執意要把宋迎、要把三哥我，束進朝廷那個陰暗冰冷的牢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