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城春色宮牆柳 第三十八章 君心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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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年關,方擷也好的差不多了。
連日來被困在珩王府休養,種種花、釣釣魚,提前過上八十歲老爺子的生活,讓他覺得自己都快閑的長出草來。
唯一還算是樂趣的,恐怕要數和狐狸鬥智鬥勇。
那天說了要給狐狸取名叫“小澤”,在皇叔的凜凜威嚴之下,最終沒成。
方擷巴巴兒的又想了好幾個備選的,什麼濛若啊、什麼竹黎啊、什麼紫芧青尋啊……
被皇叔不耐煩的一眼瞪過來:“倒像是百花閣裏的鶯鶯燕燕!”
索性,還是叫狐狸罷了。反正這王府除了它,也再沒第二個絨毛畜生。
論理說,這狐狸是方擷捉來的,平日又是他常去喂食,該認方擷為主。可狐狸似乎並不領情,每每對著方擷,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方擷想抱它一下,也要千方百計用食物哄著,才能得手。偶爾哄不好了,難免挨上幾爪子。
但奇怪的是,狐狸在方宸麵前,卻像改頭換麵一般,溫順乖巧的不得了。
安靜的大口吃果子,安靜的眯起眼休息,安靜的舒展身體讓方宸給順毛,那態度轉變……嘖嘖,方擷冷眼旁觀都忍不住腹誹,真是個看人下菜碟兒的諂媚東西。
腹誹歸腹誹,方擷望著花園假山上最深的石子洞,依然愁眉不展。
適才他特意準備了各色鮮果拿給狐狸,指望能趁機摸摸那身金黃耀目的絨毛。誰知狐狸低頭聞了聞,極不屑的卷起尾巴走了。方擷氣不過——要知道,他方小王爺這輩子伺候過誰——追著罵了幾句,那狐狸竟也像在賭氣,鑽到石洞中,任憑方擷怎樣喊怎樣哄都不肯出來。
方擷生氣,整盤的果子丟在地上。
恰有府裏新晉的丫頭柳依走來,問了緣故,掩著口笑道:“小王爺,狐狸是要吃肉的,您天天給它吃素,當是佛爺供呢!”
方擷一愣,想了想也是。
自從他在王府養傷以來,皇叔就吩咐了廚房,每日的飯菜要營養豐盛,又不可太過油膩。他養了兩個月的傷不要緊,連累王府上上下下都不敢開大葷,竟讓狐狸也沒碰到些油腥。
方擷拍拍腦袋:“唉,看我糊塗的,還是你聰明伶俐。”
柳依道:“小王爺是富貴人,哪裏懂得這些瑣碎事。狐狸最愛吃雞,奴婢小時候村裏養了許多雞,那野地裏的一窩狐狸常常去偷。若被村裏人發現了,下個絆子套住狐狸,剝了皮賣到集市上;也有時候捉不到,讓它們叼了雞去。奴婢家裏就養了個蘆花小母雞,結果……”她說的興起,手裏也跟著比劃,忽然瞥眼看見方擷笑盈盈的盯著她,頓時臉上一紅,心裏一慌,哽在那兒說不下去了。
“結果如何?”方擷忙忙的追問。
柳依支支吾吾不肯說,蹲身褔了褔,道:“奴婢去廚房看看,小王爺請稍等。”
說完,像是逃避什麼似的,一徑去了。約莫半柱香工夫,已拿著隻香噴噴、油膩膩的燒雞回來。
方擷興衝衝的把燒雞放在洞口,自己和柳依閃身躲在洞邊巨石後。
不多時,洞中伸出尖尖的鼻頭來,拱了拱燒雞。繼而,是毛茸茸的小腦袋和兩隻尖耳朵,探了半截出來左右張望。
方擷朝柳依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不動聲色的接著看。
狐狸大概真是這些日子饞壞了,確定無人後就開始放心的啃燒雞,邊啃邊誌得意滿的吧唧吧唧嘴,或是用舌頭舔舔嘴角沾了油的胡須。
柳依本就身材嬌小,站在方擷身後,拚命踮著腳尖去看狐狸,手不由自主的就搭上方擷肩頭。方擷正全神貫注的等著捉狐狸,也不曾察覺。
忽然,那邊廊簷下有人道:
“你們在做什麼?”
詢問不要緊,嚇得狐狸前腿一抖,回身就要逃。
方擷見勢,說了句“不好”,直撲向狐狸而去。
狐狸口中尚且塞著半塊雞肉,反應慢了些,被方擷慌手慌腳的摁在地上,左手捏著脖子,右手勉強製住四爪。這才來得及向廊下看去。
卻是皇叔迎風站著。
“總是毛毛躁躁的樣子,弄得灰頭土臉,給旁人看笑話。”
柳依機靈,怎會聽不出言外之音,忙施過禮遠遠退開了。
方擷將狐狸拎到皇叔麵前,見皇叔緊鎖著眉頭,趕緊賠笑道:“也沒怎樣,就是狐狸狡猾,為捉它費了些周章。”
方宸歎了一聲,抬起袖子替他擦擦臉:“在人前,還是要規矩點。那個丫頭看著天真可愛,但畢竟是淮安王府裏來的,況且我得了消息,府中可能有不清白的人,更要多留個心。”
“不清白的人?”方擷驚道,“澤道手裏用的人,從來都很講究,怎麼會……”
“你也別急,我不過囑咐你罷了。我想,應該是不留神間鑽進的小耗子,翻不起風浪。總之萬事有我呢。”
正說著,那狐狸猛地一掙,脫開方擷的手,一頭撲向皇叔。濕噠噠、淚汪汪的小眼睛眨巴眨巴,活像個受了委屈無處訴的孩子。
可恨皇叔也有護犢子的毛病!
方擷悶悶的想,眼睜睜看著皇叔把狐狸抱在懷中。
“澤道這樣護著它,有些過了吧。”
方宸一挑眉,笑道:“怎麼,筠兒吃醋?”
“我吃的什麼醋!”方擷抖抖袖子,“它不過是個畜生麼。”
“是麼?可是我記得,有人好像說把他當相約白首之人呢?”
方擷悶哼一聲不言語了。
“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方宸見他害羞了,也不再打趣,隻淡然笑道,“看著它卻像多年前看著你一樣,那時你也就這樣大小吧。”
他說著,用手比了比。
“你父皇親自把你交在我手上,我也還年輕呢,從沒抱過那麼小的孩子,一時手足無措,怎麼抱都別扭。”方宸低下頭,露出個溫柔又惆悵的笑。
“你現在還不懂,以後結了親,有了子女,自然就明白了。”
方擷倏然站起身,冷冰冰的一眼看過來。
“……是我失言了。”方宸怔了怔,立時說。
方擷看著他,忽而拎起狐狸毫不客氣的丟在旁邊,那狐狸頓時弓著身子呲起了牙。
方擷不理會它,自伸手在衣衫內袋貼胸口處摸了摸,掏出個物件扔給皇叔。
卻是一塊碧瑩瑩、亮澄澄的玉玨。
正麵刻了兩行小字: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這是父皇留給我的。”方擷站在廊下,眼望著遠空時而飛過的鳥雀,似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追憶往日。
“父皇病重時叫了我去榻前伺候,對我說,此玉玨是皇家代代相傳,隻給最心愛的人。父皇原要將玉送我母後,奈何母後去得早,隻好傳給了我。父皇說,將來遇見喜歡的女子,就把玉交給她,以作終身之約。澤道雖不是女子,卻是我最喜歡的,我想得明白,才敢拿出來,絕非一時衝動。澤道……”
他猶豫了片刻。
“澤道可願收下?”
方宸握著玉玨的手不住的顫抖,嘴唇嚅動,說不出話來。
“澤道……”方擷回過頭,輕輕的喚了一聲。
“這玉……玉玨,是代代相傳的?”
“不錯,從聖祖皇帝傳下。”
“…………”
天意難測,造化弄人啊!
誰能想到這玉竟輾轉到了方擷手中,而方擷又將它作為定情物贈給了自己?!!
若說破真相,稍不留意就要鬧得滿城風雨;可若隱瞞不說……
方宸似是還想說什麼,卻閉了眼睛,屏息凝神好一會兒,才又長舒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也罷。既是筠兒心意,我收下了。”
“澤道收了玉玨,你我便坦誠相待,知無不言,可好?”
“嗯?”方宸摩挲著玉玨,笑道,“我說怎麼好好的拿了塊玉出來,卻是有話要問我。”
方擷走過來挨著他身邊坐下:“哪裏話!玉玨歸玉玨,收了就不許反悔。我不過恰巧又想起一樁小事,隨口問的。”說著,偷眼看看皇叔神情,那人不置可否,隻一味的把玩著碧玉。
“咳……我聽人說,那直吏府的堂官鄭嶴……死得有古怪?”
提到鄭嶴,方宸立刻沉下臉色。
“那種人,死就死了,有什麼可說。”
方擷舉手至唇邊輕咳一聲,試探著問:“他畢竟是鄭貴儀的哥哥,雖然讓我吃了不少苦,那也是受人指使,怨不得他。若硬要他擔了十分的責任呢,似乎不妥,也便宜了幕後主使之人。澤道,你說對不對?”
“筠兒這是問我呢?”方宸冷笑,“還是懷疑是我下的手?”
方擷沉默半晌。
“並非我不相信澤道,隻怕澤道一心為我,做了些不值當的事。那鄭嶴好歹是皇親國戚,動了他難免招惹是非。事情過去就過去,何必要跟個棋子較勁呢。”
方宸眼神冰冷,道:“這話不對!他傷你時就該想到後果,無論棋子或主謀,我都必然不會放過。”他拉起方擷的手,“隻是,不管你信不信,當真不是我做的。我若出手,定不會叫他這樣輕鬆就死。”
他起身站在廊下風口處,微冷的風浮起他的衣角,讓人看著有種飄飄欲仙的恍惚。
“這些話,是段侍郎說給你的吧?”
方擷本還要分辯,聽了這話心中凜然。
再說下去,唯恐要連段宇弛也牽扯進去。囁嚅兩下,終於還是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