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城春色宮牆柳 第三十三章 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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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鄭嶴閑閑的吆喝了一聲,“臉麵上的傷還是不露吧,以後裝殮時也好看些。”
“大人說的是,小的們糊塗了。”拿烙鐵的衙役點頭哈腰答應著,又尋其他地方下手。可看來看去,到處是傷,隻好起腳踢在方擷腰側,將他整個兒翻了個身,扒開衣服前襟,衝著那白皙卻沾染了血漬的胸口就是一下,火紅滾燙的鐵塊燒在方擷胸前,發出“呲呲”的悶響。
方擷背部重傷處突然著地,本就痛得撕心裂肺,緊接著又是烙鐵加身,哪裏還忍受得了,不由自主的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倒把專心用刑的衙役驚了一跳。
“喊什麼!”衙役一巴掌甩過來,那如玉的麵頰上立時顯出個通紅的掌印。
然後是拶指、夾棍和鐵鞭,順次的使了出來。
被折磨的昏過去,又讓冰冷徹骨的一桶鹽水兜頭澆醒。已經傷痕累累的羸弱身體沾到濃度極大的鹽水,那痛感簡直難以言喻。
自然,即便方擷有心要說,也開不得口了。
他隻有盡力調整姿勢、順暢呼吸,等待身體逐漸麻木,或許能稍稍習慣於這疼痛。
手指被夾得紅腫,左手小指的骨節已斷,仿佛讓風雨打落的花苞似的,就那麼毫無知覺的低垂著;後背到小腿,大片因受了杖刑或鞭刑而潰爛的皮肉和血液交融,慘不忍睹;腳腕帶著沉重的鐐銬,早已磨破了皮,在地上拖拉出兩道血痕;胸口和腹部是一塊塊被烙鐵燙傷的印記,以至於那些拎著各樣刑具還準備動手的衙役們都犯了愁。
“我說小王爺啊……”
“不就是幾句話一個名字麼,都這樣了還不肯招?”鄭嶴坐在旁邊寬大舒適的椅子上,邊看衙役用刑,邊迷迷糊糊的打了個盹,此時卻被方擷的叫喊聲吵醒。
方擷吐出口中湧上的鮮血,臉色慘白:“我為郡主受些苦,也還罷了。可我確實不曾說什麼,沒得可招!”他想起那夜郡主淒涼的神情,多半是因為看見自己和澤道在一處,傷了心、冷了情。可為何後來又答應嫁給塨王?既然嫁了,為何又要服毒自盡?
他有苦難言:那與澤道之間絲絲點點的情義,如何能說給旁人聽?
鄭嶴見方擷還是不招,隻得蹲下身子,湊在他耳邊,皺著眉頭低聲道:“實話跟您說了吧,您當是那個常年呆在封地、不問世事的老頭子要您的命啊?不是!”
方擷心中一緊:除了淮安王,還有誰會那麼痛恨他!
鄭嶴伸出食指朝上豎了豎:“下官就讓您做個明白鬼,這是更上邊兒那層主子的意思,您自己琢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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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王府硯香殿中。
案桌上堆放著幾疊裁剪整齊、滿是字跡的信箋紙。杏紅、鵝黃、淺青、銅綠……顏色各異,煞是好看。其上,更寫著無數感人心脾的詩詞,大多描述少女的愛戀情絲。有摹寫古人名篇的,也有自己妙筆偶得的。
這些,都是昨日方宸自赫連府搜出來的郡主遺物。
且說因著淮安王與塨王的施壓,昭德帝迫不得已,將方擷暫押大牢,由直吏府審訊。原是為了讓雙方各退一步,都有個交代,可方宸又怎能坐在府裏安安穩穩的喝茶幹等呢。
遂奏明了聖上,帶齊府中人馬,請出先皇禦賜打王鞭,去那赫連府與塨王府挨個搜查,隻為尋些蛛絲馬跡,以解方擷之困。他有打王鞭在手,又得了皇帝的默許,誰人還敢攔他?自然順順利利將所有與郡主有關之物取了回來,更兼幾個郡主身邊的丫頭——包括桃風在內,也一並帶回府中候審。
方宸與“錦瑟華年”中的“華”——華無憂,細細的翻看每一樣物件。這華無憂對曆代的書法繪畫都有研究,各門各派的特點優劣,形形色色的軼聞傳說,讓他講解起來,是三天三夜也停不下的。他天生性子又謹慎穩重,故方宸找了他來一同尋蹤覓跡。若隻等著直吏府那些常年散漫無事的昏官庸吏們去查證辦案,等到找出真相的那天,筠兒不知要在牢裏悶多久。
雖說,他其實並不十分擔心方擷的安危。畢竟方擷王位未除,普通官員也不敢把他怎樣;明眼人又都曉得皇帝對他的信任,更不會無端觸了龍威。
當然,他也完全沒料到,竟就有人在京城之地、天子腳下疏通了關節,必要澋王一死!
此刻方宸靠在椅上,捧了那塊寫著血書的絲帕反複驗看:帕子的確是筠兒的沒錯。這字跡嘛,也像如墨親筆。當年如墨來京的時候,雖然年紀小,卻已開始學了清秀端莊的小篆。後幾年自己生日時,她還曾像模像樣的寄了賀柬來問候。那筆跡與帕子上的如出一轍,隻是如今更嫻熟些。
再看那一張張的彩箋,但見句句詩文情絲凝結、淒婉哀怨,也不過是郡主抒發心曲之為,並沒有藏了什麼深意。
方宸看得頭暈眼花,仍舊參悟不透,正自煩惱間,忽聽殿外廊下吵吵鬧鬧。他原是叫那幾個赫連府帶來的下人在外等候,隨時問話,可不知為何卻吵嚷起來。
方宸起身出去看時,隻見桃風拉扯著另一個年歲稍小的丫頭要打要罵,那丫頭哭哭啼啼的隻敢閃躲。旁邊人勸解了半天,全無效果。
“都停下!”方宸怒道,“這是幹什麼?在本王府裏也這般沒規矩了?”
桃風見珩王出言阻止,暗暗咕噥一聲,撒開了手。
“你哭什麼?擾了本王的清靜!”方宸問那被打的丫頭。
那丫頭一邊擦眼淚,一邊怯怯的瞟著桃風。
“奴婢,奴婢……”
“有話就說。”
“……奴婢不過說句玩話,桃風姐姐就……就打了奴婢一耳光。”
“什麼玩笑話?”
“奴婢說,原想著見一麵罷了,怎麼真就應了郡主的話呢?”
方宸聽她話中似有隱情,轉眼又見桃風眼神凶狠的瞪著這丫頭。想了想,朝那丫頭道:“你跟本王進殿裏來。”
兩人回到硯香殿,緊閉了大門,見華無憂仍在大堆的物件中翻找,方宸也不在意,自去坐下來端茶抿了一口,問:“你這話究竟什麼意思,給本王細細的說明白了。”
那丫頭伶俐,忙跪下磕了頭,道:“王爺,這故事可長呢,要從我們老王爺同郡主長談那晚說起。”
“長談?”
“是啊。當初王爺您和澋王殿下領兵在外,恐怕不知道,那塨王每每聽說我家郡主進了宮,就必來相陪,總是送些小玩物小佩飾什麼的,可郡主偏不喜歡,愛答不理的。後來有一天,塨王到了我們府上,說是得了株極珍貴的並蒂青蓮,非要拿給郡主觀賞,郡主不怎麼稀罕,倒是讓老王爺看見了。那晚,老王爺就與郡主閉門聊了將近兩個時辰。之後我們進去服侍,郡主痛哭不止,說,老王爺相中了塨王,要定下這門親,如不同意,索性就回淮安州去,永不再進京了。郡主哭得傷心,說心裏原有些話必得告訴澋王,無論怎樣都要再見一麵。”
方宸挑起鳳目:“這麼說,郡主為了見澋王一麵……才答應親事?”
那丫頭點點頭應道:“可不是麼。說起來,還是桃風姐姐的主意,說如今澋王人在邊疆,隻好設法拖延時間等他回來。不如就先假意答應親事,等大軍凱旋好歹見著了人再說。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難怪,本王曾聽陛下說,郡主對親事唯一的要求,便是要等我們回京才辦。原來有這心思!”方宸思忖。
“那郡主怎麼回答?”
小丫頭歪著腦袋想了想:“郡主說,心裏有了那個人,不到奈何橋頭就忘不掉,怎好再對著其他人過一輩子呢!既然要答應了親事才得見他,我拚卻一死也就罷了。”
她這樣說,方宸心中已有了計較。
分明是拿定了主意,答應親事為假,相約一見是真!如今見過了,便再無眷戀,死也瞑目了。
“如墨那樣個嬌弱女孩兒,沒想到也是剛烈性情!”方宸歎道,“她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們怎麼不勸一句呢?”
“奴婢隻是個二等丫鬟,在郡主身邊做些雜務,說不上話的。”那丫頭委屈道,“桃風姐姐倒開解了幾句,可能覺著郡主是隨口說說的,沒細想,也就沒有很勸。”
“她哪是沒細想,她是害怕了!”
方宸冷哼:本來桃風提了這主意,才引出郡主那番話來,若日後細細追究,可不是有她的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