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城春色宮牆柳 第三十二章 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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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歹吃點吧,總這樣,身子怎麼受得了?”
方宸依著他身邊坐下,扶住他的腰輕聲說:“窗子也該關一關了,夜風涼,小心染上風寒。你先去把燕窩粥吃了,然後沐浴更衣,睡一覺,明天就什麼事都沒了。”
“明天,如墨能活過來麼?”方擷慢慢的轉過身,定定的看他。
方宸語塞。
緩了口氣才又勸解道:“筠兒,如墨已經去了,無論你做什麼,怎樣折磨自己,都無法挽回舊事。人死不能複生,可是生者還當繼續活下去,你不是小孩子了,別固執於此,叫旁人看著都心疼,好麼?”
“皇叔……”方擷低下頭,悶悶的喚了聲,“是我,是我太莽撞了。你從前總說我年輕氣盛,遇事衝動不計後果,我還不以為意,覺得你嘮叨的太過。可如今看來,我竟連小孩子都不如。我那樣拒絕婚事,傷了她的顏麵,害了她的性命,用什麼還都還不清。”
他像個無知稚子一般,偎在方宸懷中,也隻有這樣無助的時候,他才會喚方宸作“皇叔”。
窗外,已是皓月當空。
銀色的光輝灑落在院中那片花枝繁茂的金桂上,仿佛更加催發了那悠遠綿長的清香。可是,桂花的花期並不長,這樣寧靜安逸得幾近動人心魄的美景,卻也維持不了多久。正如那個恰在妙齡的女子,將她一腔的熾熱真情留在了世間,轉眼,香魂一縷,已不知散入何處……
“筠兒,如果真的能夠重來,你還會拒絕郡主的親事麼?或者,你會遂了她的意,違了自己的心?”
方擷沉默了。
的確,若重新來過,他相信自己仍會當堂婉拒。
“也許……”他措辭艱難的說,“我該答應的。給自己尋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子相守相伴,替陛下籠絡一位權勢貴重的外姓藩王,也好……也好讓你安心,不必天天掛念我的親事。”
他抬頭看了看皇叔,眼裏,是濃鬱的化不開的深情。隻是,那樣的情緒,終歸隻能隱在他清澈的眸中,好似將千古憂傷都沉入了一汪碧水。
方宸微笑了一下,伸手按住那孩子的後腦,將他的頭壓在自己懷裏。
“我日夜所盼,也不過是要你能有人照顧陪伴。可若你真的不喜歡,我又怎會強迫你呢?”
他頓了頓,抬頭看著高懸天幕的明月,盂蘭盆節那夜,仿佛也有這樣皎潔的月色:“既知道了你的心意,自然願意陪你一路走下去,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哪怕走到山窮水盡,哪怕……走到我離開人世的那一刻……我也願意!”
*********
建章宮函德殿。
淮安王率領隨從仆役三十餘人,整整齊齊跪滿了玉階前的一方空地。
老王爺高舉著一襲墨跡斑斑的絹帕,痛哭流涕:“陛下,老臣求陛下做主啊。”身後眾人,盡皆跟著大放悲聲。
原來,那日郡主靈堂前,淮安王聽信桃風言語,本以為抓住了線索,欲置方擷於死地。誰知,卻被珩王趕來,三兩句話問倒了桃風。淮安王哪裏就能甘心,獨自痛哭流涕。塨王在旁看著無法,便叫了桃風去書房,細細的詢問經過。兩人直談了一個多時辰。第二日早間,桃風忽然跑去稟報老王爺,說是整理郡主舊物時,發現了一塊絹帕,不像郡主之物,可上麵的字跡,倒是郡主手書。
老王爺一看之下,驚得差點背過氣,帶足了家人就往宮裏而去,硬是逼得皇帝暫停了朝會,趕到函德殿召見。
“呈上來。”
昭德帝擺了擺手,早有伺候的太監將帕子接過,攤在了禦案上。帕子是陸陽州上好的雪蠶絲所製,以蘇繡手法繡了幾株垂柳,空白處寫了六行娟秀字跡,卻被水漬侵染暈開了少許。寫的是:
『一曲桃花扇,幽幽入我心。
說什麼初見時兩廂刻骨,到頭來有緣無分,錯付郎君。
但聞君,醉赴紅顏,哪知妾,不改初心。
願君莫忘此世情,奈何橋邊待來生。
縱使初夏換冬霜,詞仍短來意仍長。
纏綿無盡,永為離殤。』
昭德帝看了,手已抖得厲害。那帕子是去年自己親手賞了六弟的,原為陸陽州進貢之物,因六弟酷愛楊柳,故賞給了他。如今卻怎的落在了淮安王手中?退一步,且不說帕子,單隻這幾句話來看,是寫的那日芷蘭水榭上,方擷唱的一支《桃花扇》,可後麵語句說什麼“初見時兩廂刻骨,到頭來有緣無分”,什麼“願君莫忘此世情,奈何橋邊待來生”,分明是責怪方擷變了心,唯郡主癡癡守候!
這……這還了得!
淮安王也看出皇帝的驚慌失措,更是步步緊逼而上:“陛下,有這絹帕為證,還不夠清楚麼?這“醉赴紅顏”四個字,便是說那方擷朝秦暮楚,辜負了老臣的孫女兒,如墨傷痛欲絕,才起了輕生的念頭。老臣倒要問問他……”說著轉頭狠狠瞪視候立在旁的方擷,“究竟是哪家紅顏,叫小王爺這樣傾心傾意?!!”
方擷心中一緊:自己的確將那帕子給了如墨擦拭眼淚,可誰料到如墨竟寫了這些話在上麵?盂蘭盆節那晚,如墨窺見了自己與澤道一處,若說紅顏,難道還能是……
他想到這兒,偷偷的斜眼看了看皇叔。
恰巧那人也抬眼望來,四目相對間,略顯尷尬。
方宸神色肅然,上前一步道:“陛下,可否讓臣看看絹帕?”
“不可!”
卻是淮安王搶先拒絕了。
“誰不知方擷打小兒就受你庇護,昨日你仗著詭辯之才替他解了圍,而今我有真憑實據在手,你又想怎樣?”
淮安王跪倒在丹墀,搗頭如蒜:“老臣乞求陛下,將方擷交給老臣審訊,方不負了老臣孫女兒的一條性命啊!”
“若是交給老王爺,隻怕更難將真相公諸於世。”方宸冷冷清清的頂了句。
“你……你……”
“好了,都別吵了。”昭德帝煩躁的揉揉腦袋,這是怎麼了,自他登基以來,朝中大事小事就沒消停過,好不容易,仗也打了、災也賑了,叛亂也平定了,該讓他過過安穩日子了吧?這八百年都不進京的老王爺來一回京城,就還鬧出了人命!非逼著他處置六弟不可。那皇叔也是,平常多麼淡然穩重的人,就這麼維護六弟,硬生生和老王爺杠上了,弄得他這個做皇帝的,想勸解都不好開口。
“這樣吧,暫將澋王押解大牢,交由直吏府堂官鄭嶴審問。”
這直吏府,是專審犯了法的皇室子弟的特殊衙門,其訊問結果也直接呈報聖上,由聖上裁奪。今天這事兒,關乎王爺和郡主的名譽,自然要慎重處理。
殿外武士應聲入內,押了方擷就走。
方宸還欲求情,早被昭德帝攔住:“皇叔,朕意已決,你也退下吧。”
*********
方擷從沒想過,他一個封號未除的王爺,在直吏府會是這種待遇。
被扔在陰暗潮濕、隻鋪著些枯黃茅草的牢房裏整整一天後,終於有獄卒將他帶到了直吏府的大堂。鄭嶴端坐其間,官威森嚴。不說理,不問案,上來就給了三十脊杖,那群衙役是早就有人知會過的,下手時看著不怎樣,可板子落在身上,卻偏撿那隻覆了一層皮的精瘦處打,三十杖下來,早已皮開骨裂,鮮血長流。
方擷何等機靈,已知道是淮安王安排了要取他性命的。他此刻被用了刑,趴在地上動也動不得,整個脊背都如烈焰焚燒般的劇痛,感覺像要被打殘了似的,又不願呻吟出聲在人前示弱,隻得低頭咬住自己手腕,苦苦支撐。
三十杖已畢,鄭嶴揮退衙役,走到方擷麵前,用鞋尖輕輕挑起方擷的下巴:“小王爺,您這風流遍天下的名兒可是人人皆知啊。平日裏也就罷了,今兒這是為了哪家的煙花女子負了郡主?您又跟郡主說了些什麼,弄得郡主在新婚夜自盡。不但淮安王失了孫女兒,塨王也臉上難看啊!下官勸王爺快快的招了吧,免得受苦。”
方擷聽他將自己心之所向的那人說成是“煙花女子”,氣憤不已。怎奈受刑太重,剛一張開嘴,就不住的吐血。脊杖果然不比臀杖,不但外表看起來慘不忍睹,恐怕內裏的傷勢才更加嚴峻。
他恨恨的瞥了鄭嶴一眼:皇帝妻舅,鄭貴儀的長兄,曾放了三年外任,其間時常托人進京打點,光是每年送去給他妹子的禮品就值萬兩白銀,誰知這般的使錢倒也管用,昭德帝登基那年就調回京師,做了直吏府的堂官。
怨隻怨,陛下登基日淺,手裏缺兵少將,連這種人都要收回身邊重用!
鄭嶴見方擷不應,陰沉沉的笑起來,繞到方擷背後,傾著身子看那一片血肉模糊:“嘖嘖,小王爺身子就是嬌貴,才三十杖就這般模樣了,真個兒是‘海棠經雨胭脂透’啊。”他揚起眉看著旁邊的衙役們,“要是陛下見了,還以為你們這幫奴才下了黑手,要謀害皇家王爺呢。”說著,一腳踩在方擷背上,痛得方擷如剜心鑿骨般,不自覺的口中就施了全力。頓時,殷紅的血跡從唇角蜿蜒流下,也分不清是又嘔了血還是咬破了手腕。
領班的衙役涎著臉蹭過來:“爺說笑了,給誰辦的事兒小的們還能不懂麼?也就在這兩三日間,哪能等到陛下查問。”
鄭嶴嘿嘿一笑:“算你明白。既這麼著,就繼續伺候小王爺吧。”
“得嘞!”
衙役應著,將那皮鞭、拶指、夾棍、鐵鉤、鐵刷等各色刑具全都搬了來。先撿了塊燒紅的烙鐵,拿到方擷麵前晃了晃,伸出粗糙肮髒的手在方擷臉上來回摸了摸:“人都說小王爺絕色傾城,天下無雙。如今看來果然比女人還嬌媚些,這皮膚滑的跟緞子似的。”
他這麼一說,旁邊一眾人也跟著奸笑起來。
“要是毀了這張臉,還真可惜了。”衙役說著,將那烙鐵伸過去,就要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