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城春色宮牆柳 第二十六章 智定奇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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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敵軍前來挑釁!”
後陵大營裏,方擷冷笑:正愁沒有機會在軍中樹威,這就送上門來了!他一撩戰袍,早有侍候在側的童兒取了他的槍來。
“跟本帥出去看看。”
塞上平原,秋風瑟瑟。
莊軍統帥慕容翟頗有興味的看著對麵那個白衣白馬,使兩截亮銀槍的小將:“後陵莫非無人了?這樣纖細瘦弱的孩子也敢上戰場?”他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引得身後兵士盡皆譏諷起來。
“將軍,末將願去斬了這無名小子!”一個留著雞冠頭、穿著異邦胡服,滿身不知掛了多少鈴鐺墜物的番將打馬上前。
正是十幾日前身先士卒、領兵攻陷了三座城池的敵方大將金魁。
“不必殺他……”慕容翟嗤笑道,“這樣好姿色,擒了來與本帥佐酒!”
莊軍中哄笑聲更盛。
反觀後陵,則人人都是一副羞憤愧恨之色,唯有方擷暗笑起來,他知道,他的機會就要來了。一戰而臣服三軍,一戰而名揚天下!他的手,輕微的顫抖著,不是害怕,是無比的興奮雀躍。
“擂鼓!”
他回首喚道。
旁邊一個親兵正要登上高台,早被方宸推開,親自奪了鼓槌擊鼓助威。鼓聲一下一下,由緩轉疾,卻始終不驕不躁,聞之振奮人心。方宸擊鼓時甚是專注,很少分神去看場上情況,即便看了也隻飄飄一眼輕掃而過。眾人都道珩王身經百戰,胸中自有丘壑,可誰曉得,其實他心裏緊張到了極點。一想到那孩子初上疆場,就不由得捏了把冷汗。他雖不敢直視,眼耳心神,無時無刻不在關注。
一通鼓點過後,珩王回過身來,見方擷的銀槍已合二為一,槍尖點地,立馬場中。而那剛剛還在大放厥詞的番將已被他挑於馬下。
後陵兵將好似反應不過來似的,沉默了好一陣,才突然爆發出震天撼地的歡呼聲。誰都想象不到,這個年輕俊俏、從未領過兵打過仗的小王爺,竟然在五回合內便斬殺了金魁。
慕容翟張狂的笑容僵在唇邊,臉色開始逐漸陰鬱。他撫著下巴,叫過身邊校尉,悄聲問:“此是何人?”
那校尉亦麵有懼色的搖搖頭:“此人是後陵元帥,但以往無戰績卻無處可循,該是初掌三軍的。”
“元帥親自上陣,還是初次統兵?”慕容翟一驚。他反手抽出縛在背上的一節純黑鋼鞭,策馬躍出陣列。“敵將報上名來!”
方擷眼光如出鞘利刃:“本帥乃後陵澋王方擷,勸爾等速速歸還三城,退兵罷戰,否則戰事一起,生靈塗炭,爾等亦再無歸路。”
“好狂妄!”
慕容翟斷喝,飛馬而來,與方擷戰在一處。
那慕容翟雖是北方蠻夷,卻並不如普通番將那樣粗獷,反而身量修長,窄背細腰,顯得精悍而剛毅。他身穿黑袍,外罩了一層鎖子甲,同方擷的白衣相互糾纏,在風裏翻飛不定,黑中有白,白中有黑,仿佛陰陽八卦此消彼長。
槍過處,猶如播撒下明珠千斛;鞭起時,直似掀翻了滔天駭浪。
十幾個回合鬥下來,竟不分勝負。
帥台之上,方宸看的揪心。
若論武藝,自然是他親手教導出來的筠兒更勝一籌。但慕容翟三十歲年紀,正值壯碩之年,身強體健,力量強悍。倘或兩人僵持不下,拖得越久於方擷越是不利。他擔憂至此卻又無可奈何,隻得凝神斂氣,逼迫著自己平複心情繼續觀戰。
卻說場中方擷,倒不似旁觀者那樣緊張。許是之前與金魁一戰勝的太快太易,讓他覺得毫無成就感,此刻碰上慕容翟,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那股子酣暢淋漓的勁頭,令他有生以來首次體會到“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豪情壯誌。他手中一杆銀槍,耍得好似九霄遊龍穿雲破日而來,銀光燦燦,頓生萬丈光華。一招蛟龍出海,槍尖陡然刺破慕容翟麵頰,留下殷紅血痕。
慕容翟用鋼鞭堪堪架住方擷的槍,陰笑著呲了呲牙。他是莊國名將,自二十一歲起隨父親征戰沙場,已不知多久未嚐過敗績了,今天卻傷在一個少年將軍手下。他非但不氣不惱,反對方擷更添了幾分意趣。慕容翟將鋼鞭微收寸許,借著兩馬交錯的機會突然探身逼近,幾乎是貼上了方擷耳畔。
“好個貌如春花的翩翩美少年!何苦要來這荒野嚴寒之地以命相博、血濺疆場?不如從了本帥,本帥許你為股肱之臣。”
方擷神情泠然,他不動聲色,暗中扣動機關,那長槍又突然還原成兩段。方擷換槍至左手,看準機會橫掃而過,立時斬斷了慕容翟的馬鐙。
慕容翟不妨腳下踩空,“啊”的一聲跌下馬去,摔得灰頭土臉,好生狼狽。
方擷一笑,也不再為難他,勒住馬頭丟來個輕蔑無比的眼神:“莊國彈丸之地,苦寒之國,慕容將軍莫不如從了本帥,本帥許你……為佞幸之寵。”他故意用了“佞幸”二字,要在兩軍將士前讓對方顏麵掃地。
誰知,那慕容翟竟皮厚得緊,絲毫不以為意。他仰天笑道:“好,好個佞幸之寵!哈哈哈……不知澋王這話可作得數麼?”
“你……!”
慕容翟從從容容站起身,撣了撣衣襟沾染的塵土,見馬背上還有半截剩餘的鐙子,幹脆將其扯掉。他長於荒漠之地,極善騎術,單手按住馬背翻身騰躍而上。慕容翟以馬鞭指著方擷,輕笑立誓:“我慕容翟今日敗陣於此,輸的心服口服,來日再戰,必要擒拿後陵澋王為我侍酒捧杯。不得澋王絕不言退!兄弟們,爾等與本帥為證!”
他這話一出,莊軍頃刻喧騰起來,仿佛倒像他們的主帥打了勝仗。
慕容翟看著方擷紅白不定的臉色,囅然而笑:如此堅韌挺拔、玉樹臨風的男子,慕容翟定要你伏於我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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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死我了!”帥帳中隻餘兩人時,方擷一掌擊在案上。“你可聽見那家夥的胡話了?哼,竟敢在三軍麵前揚言要我佐酒!我……我不將他千刀萬剮,就難泄心頭之恨!”
方宸拉他坐好,笑著幫他解開發箍,拿起桃木梳細細的梳過滿頭青絲。曾幾何時,他閑暇之際也常為這孩子梳理鬢發,有時梳著梳著,不知誰先開了個玩笑,兩人就嬉笑扭打成一團,隻有窗邊的菱花鏡默默記下了那不露人前的柔情蜜意。後來,這孩子大了,懂得害羞,便再不肯當著丫鬟仆役的麵讓他給梳頭。
“剛才場上還挺有個元帥模樣,怎麼現在又說孩子話了。行軍打仗,豈能憑一時意氣?”
“澤道……”方擷忽然轉過身,緊緊盯住他的雙眼,“我昨日聽王懷說,這容城在四百年前原是個古戰場,專用於囤積糧草,故圍牆皆由堅硬巨石而成。如今雖有百姓居住,然多年來人丁不旺,毫無興隆之象。”
“筠兒想說什麼?”方宸眉眼帶笑。
“我是想,我們同敵軍這樣天長日久的纏鬥下去,不知何時才能收複三城。何不兵行險招、劍走偏鋒,舍了這容城出去,一舉殲滅敵軍。”
方宸略一沉思,已將他的想法猜了個七八分。心道,這孩子果然不負自己多年教誨,見識卓絕,膽量過人,比自己更多些年輕人的傲氣。隻是怕臨陣經驗不足,難免考慮不周,顧此失彼。
“我想先令城中為數不多的百餘平民朝京城方向撤入臨陽關安頓,讓全軍將士駐紮容城,城頭懸掛免戰牌,無令不可出戰,亦不可回應敵軍的挑釁之語。讓敵軍摸不清形勢,疑我方有退兵棄城之舉。這便是第一步的準備工作了……”方擷繼續說,“然後,我命兵士們在城裏各處開挖暗道陷阱,設置弓弩箭矢、刀槍機括及鋪設些引火易燃之物,並安排眾人分成小隊,備足火把火石各自隱藏據守一地。這段時日內,還要逐步減少城頭防衛人數,令敵方愈加坐實了我軍暗中撤退的猜想……”
方宸看著他神采飛揚的講述作戰計劃,心中更是喜悅驕傲。臉上卻還要強忍住欣慰之色,笑問:“接下來呢?”
“接下來,安排一支人馬從側門出城往關內而去,以退兵假象誘敵軍深入,待他們進了城觸動了機關,那時我軍隱藏城中的將士們便紛紛射出火箭,引燃內城,將他們圍死於火海中……”方擷嫣然一笑,絕世之貌竟讓空曠簡陋的軍帳也添了光輝,“……敵軍知道中了計,又見大火圍城,自然慌不擇路忙於逃生,即使我軍不去近身拚殺,想必他們也會自相踩踏,死傷無數了。另外,出城的人馬也可迂回到正門截斷退路,以防敵軍支援。”
“好計好計。”方宸拊掌笑道,“隻是若敵軍謹慎,觸了機關立刻抽身出城,我方不及點火圍困,又當如何?”
“這也好辦,隻需利用城中街巷建築及特殊地勢布下陣法,則可阻礙他們的行動,讓他們進城容易出城難。”
方宸點點頭:“那麼,布什麼陣呢?”
“呃……”方擷一怔,“這當然就要靠澤道了!”
“怎麼,你千般謀略都算計定了,到陣法上卻推給別人?”
方擷被他噎住,紅了臉拉住他撒嬌:“澤道你也曉得,陣法不是我所長。再說,有你在此,我怎敢班門弄斧呢。”
“這話就不對了,是你自己打小兒不好好學習陣法,到了用時才忙著搬救兵,怎能成事?倘若我不在你身邊,又待如何?”方宸伸出一指輕點在他額頭上。雖是責問,卻難掩其間深深的寵溺之情。
“自古人無完人,我怎可能樣樣都學到極致?”方擷猶自嘴硬,“隻要能發現可用之人,給他用武之地,豈不比事事親為的強!”
方宸目光一亮:先前聽這孩子設計剿殺敵軍,覺得他確有將帥之才;可這會兒聽他講述用人之道,雖然有開脫疏漏的嫌疑,卻反而證明他知人善用,做到了這一點可就不光能為將帥了,即便為君,亦不過分。方宸想到這兒,心念閃動:假如當初先皇傳位時自己不曾阻攔,說不定今日為君的就是這孩子,不知他為君主比起現在的昭德帝又如何呢?
他此念瞬息即過,再不敢細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