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城春色宮牆柳 第十四章 心痛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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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王爺!不好啦!“珩王府的管家金泉大喊著從正門直衝向內室,一路上驚呆了無數打掃院落、修剪花草的仆役們。
方宸此時正在後殿茶室中擺弄著一套白瓷茶具,聽著外麵吵鬧聲漸近,不覺蹙起眉頭,心道:昨日聖上帶了小一輩的王族貴胄去沂山秋獮,這雖不是筠兒初次伴駕離京,可自己這心裏就是莫名的慌張起來,總覺得會發生不祥之事,一整天坐臥不寧,讀不進書、撫不得琴,更莫說賞花逗鳥等閑暇娛樂了。今早醒來,覺得好了些,剛剛說服了自己煮煮茶養養心性,卻又出了什麼大事,這般吵嚷起來。
他不緊不慢的擎了隻茶盞在手裏,邊看那碧螺春嫩嫩的葉芯子在杯中打著轉兒,邊踱出門去。正遇見金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隔著老遠就喊道:“王爺,小王爺他……他……“喘了半天也沒說出句有用的來,隻得伸了手拚命指著門口方向。
“啪“的一聲脆響,方宸手中的精巧茶盞已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金泉眼前一花,就覺得有陣疾風從身邊刮過,竟是方宸心急用足了輕功,轉眼間就飛掠而去。隻可憐了老管家,又要原路再跑回去。
誰知方宸剛過了連接前後兩殿的遊廊就定住了腳步,再也無法挪動。
在那走廊盡頭,不足十米遠的地方。兩個仆人一左一右的架著方擷,幾乎是半拖半抱著前行。方擷身上的白衣沾滿了鮮血和泥土,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他的臉頰也滿是血漬,右側還有一道長長的、已經結了痂的可怖傷口。他的左肩處自後向前刺進了半截利箭,這傷應是新近的,還在不斷滴著血,地上那斷斷續續的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方宸突見此情景,驚得心膽欲裂。他腦中轟然作響,竟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爺……“一個機靈些的仆人見他這副樣子,也慌了神,結結巴巴的提醒說,”小王爺受了傷,該請個宮裏的禦醫大人來瞧瞧才是啊!“
他的話似是喚醒了方宸,方宸三兩步衝過去,錯身之間就拂開了兩個仆人,將方擷摟在自己懷裏:“筠兒,筠兒你這是……你別嚇我……“他語無倫次的說,伸手不斷撫著方擷的臉龐,看著他那無力的低垂著的眼眉和蒼白的毫無血色的雙唇。
“筠兒,跟我說句話吧,求你了……“他將嘴唇貼在方擷前額,低聲囁嚅。
懷裏的人動了動:“澤道……“
方擷抬起眼看看那緊緊擁住自己、眼角通紅的人,又看看四周不知何時已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仆役們,”皇叔,我沒事。隻是奔波了整夜,有些累了。“他說的輕描淡寫,可誰都能一眼看出他如今的虛弱。
“筠兒,筠兒……“方宸倒是絲毫沒有介意旁人的存在,繼續輕吻上他右頰的傷痕,仿佛要牢牢記住那道傷口所傳達的痛楚。
這時,管家金泉終於跑了個來回,他撐著腰歇息了片刻,扒拉開仆人們,硬擠到最裏麵,隻瞄了一眼就覺駭然。他拍著身邊幾個丫鬟小子們的後腦,怒道:“糊塗東西們,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去請了宮裏的禦醫來瞧瞧,淨傻站著看熱鬧呢!快去!“他蹲下身,就見自家主子表情麻木的隻顧抱著人落淚,全不似平時的英明決斷。隻好自作主張的打發了有體麵的下人去宮裏請禦醫,又囑咐其餘人等幫忙把小王爺抬進臥房。誰料眾人剛一觸到方擷,就被珩王發了瘋似的推開。
“別碰他!誰都別碰他!“方宸突然吼了一聲,勉強忍了淚水,抱起方擷徑自朝內殿去了。
眾人從未見過主子如此失態,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方宸將方擷抱到臥室的躺椅上,那躺椅是方宸平日假寐養神之處,鋪著一條厚厚的銀狐皮麵兒絨毯,上麵又蓋了兩三層錦布,甚是舒服。方宸小心翼翼的把人放下,因他肩背處有傷不能擠壓,又輕手輕腳的幫他翻了個身,讓他趴在椅上。自己坐在旁邊撫著他散亂的頭發,依舊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方擷看看他,輕笑了起來:“多大的事,就至於這樣了。“他拉過方宸的手,柔聲安慰著,”澤道,我真的沒事。倒是陛下那邊情況緊急,你快些調兵遣將前去救駕吧!“他簡單的敘述了煜王造反、皇帝被困的經過,又費力的從內袋掏出塨王給的印信,遞過去,“喏,這是大哥掌管的禁軍蒼麟營、玄武營的印鑒,再加上我之前給你的朱雀營,少說也有七千人馬了吧。你速調了三營兵士為先鋒,前去沂山救駕,再著人調取京郊正規軍兵馬為主力後應,將亂黨剿滅,救出陛下。
方宸卻不接,隻是呆呆的看著他。
“去呀!”方擷把印鑒塞在他手裏,“早一刻去陛下就少一分危險。”
方宸閉了眼睛,深吸口氣,片刻又睜開來,眼裏就恢複了往日的澄淨清明。
“……金泉!”他向屋外呼喚,“去請丞相錢大人、兵部尚書崔大人、兵部侍郎韓大人速到我府上議事!就說情況緊急,刻不容緩!”
他吩咐完畢,大概是覺得屋裏氣氛憋悶,站起身來心煩意亂的轉了幾圈,在門口站了站,又返回來伸手用力按住方擷的肩膀,仔細看那露在外麵的半截箭身。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
方擷吃痛,扭過頭來剛要反抗,看見他那陰沉的不像話的臉色,極有自覺的住了口。想想,才說:“突圍時傷的,大概……大概是四哥……“他突然間憶起自己六歲時的那件事,心中一顫,又加了句,”……呃……四哥手下的哪個兵士吧,誰還記得清楚。“
原來,他這傷,還當真是煜王親手所為!
卻說,那晚方擷離了山洞,見四周還算安靜,便故意稍微繞了些路,唯恐泄露了皇帝行蹤。因白天下了雨,此時地麵依然潮濕泥濘,加上覆蓋了野草雜物,他這麼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又要提防不知隱蔽在何處的叛軍,就越發難行了。方擷走了許久,估摸著該是卯初,隻是現在正值深秋,晝短夜長,天色還沒有亮起來。他已到了山腳下,說起來這一路還算平穩,偶爾遇到些叛軍的營地,眾人也多在睡夢中,那負責守夜的兵士也三三兩兩的找了地方坐下打盹,不曾留意到他。
方擷朝前方望望,隱約的能看見進出圍場的大道了,他們來時也是走此路,想著當初儀仗威嚴、龍旗招展,可誰知不到一天光景,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他歎了口氣,無暇感慨,順著一條荒野小徑下了山,遠遠的避過那正道,剛要走時,卻見那大路上三騎飛馳而來,為首的一個正是煜王。方擷心裏一驚,俯身在周圍的雜草叢中,心想著,若是能搶一匹馬來倒也方便不少,隻是必得躲過了四哥才好。誰知,他隻顧著籌劃,腳下一不留神,卻踩斷了根枯木枝子,“哢“的一聲響,那三人齊齊勒住了馬。
方擷暗道:壞了!自己此刻要脫身是不難,隻怕他們見有人突圍,更要加緊排查,寸土搜索,到時陛下恐難自保。隻好速回京城求援。他打定主意,眼見得一個士兵撥轉了馬頭朝著這邊草地而來,顯然是聽見動靜前來查探的。他貓下身,悄悄的向右邊移動了些許,讓過那兵士,然後看準時機,突然飛身躍起,一腳將那士兵踢下馬去,自己已是穩穩的搶了馬揚鞭而去。隻聽身後煜王氣急敗壞的吼著:“好你個方擷!這次定要你好看!去我箭來!“
方擷一心奔逃,待聽到煜王搭箭時已然晚了,他勉強側了側身,那以挾風帶雨之勢射來的利箭就狠狠嵌在他的肩頭。他咬牙忍了痛,抽出銀槍反手一揮,將箭截斷了大半。傷雖不及治,到底是便利了些。他一路隻顧策馬向前,直奔京城珩王府而去。
隻是,這段受傷的經曆他是萬萬不敢就這麼告訴了皇叔的。
約莫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宮裏三位當值禦醫一起趕到王府。人人都是大汗淋漓、快跑斷了半條命。三人就在珩王寢殿中為方擷診視,不一會兒,取了箭頭出來,所幸無毒,眾人也就放了心,細細的包紮過後開了方子,難免又叮囑了幾句閑話。
這邊方宸命人即刻煎了藥來,也不許禦醫離開,就讓他們在外間伺候,可隨時進來診治。又吩咐下人去做些清淡的粥湯點心,逼迫著方擷一點點吃了。待丞相等人到來,自引了他們去明理堂議事。再回來時,已近晌午。
方擷等的焦急,見麵便問他情況如何,怎樣安排。方宸點點頭道:“不必擔心,我已命崔大人、韓大人率三營禁軍前去圍剿叛黨,丞相親去京郊調兵,等你休養半日後我們一同領兵勤王。“
方擷急道:“還休養什麼!禦醫也說了無大礙,我們現在就出發吧。“他說著,雙手撐著身體想要起來,奈何左臂實在用不得力,歪著身子掙紮了許久。
方宸看他難耐的樣子,也不相助,隻坐在他身邊笑看著他。說是笑,那表情卻著實溫柔體貼,暖慰人心,仿佛父母看著年幼的子女蹣跚學步的模樣。
“既如此,你就和丞相先領兵前去吧。我若好些,隨後就到。“方擷努力半天毫無效果,隻得搖頭興歎。
“勤王救駕!如此大事你怎能不在場?那可要被別人搶了功勞去,你白受了這許多傷,卻是與他人作嫁衣。“方宸俯下身子,在他耳畔輕語,“有三營先鋒前去,可保叛黨盡除。待你傷勢無礙,我們率主力兵馬圍剿搜山,屆時再迎出陛下,豈不好!依著我說,你正要纏著紗布、穿著血衣,乘了王府馬車,大大方方的行在眾軍士前頭,親自接了陛下出來,方不負你為他吃的苦受的難!“
方擷雖明白他所指何人,此刻聽了到底心中隱隱不快,想著那人行徑,應不至如此。
果然人道是皇家無情,這話一點兒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