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碧林起了床，但絕口不提去學校的事。她隻是陪著娘在地裏忙，每當娘說去鄧關，她都走到灶房去整理柴草。娘看看也不能硬勸。一晃兒，半個月就過去了，眼看著樹葉落了，堰塘裏的水位降低了，人們把厚厚的棉襖翻出來曬了，學期末也快到了。
    當傍晚的太陽掛在西山埡口的時候，碧林從農田裏回來，剛走到坡口，就看到薑老師和娘坐在壩子角掰苞穀，落生和文秀也在灶房木門檻上坐著。碧林下午上自家田裏的時候，娘就在壩子上掰苞穀，黃黃地落滿一地，在陽光下閃著光，看著就好像能聞到淡淡的香氣。薑老師見碧林走上壩子，就招呼碧林，“過來歇歇，碧林，擦擦汗！”
    碧林瞟向落生和文秀的時候，兩人也就站了起來。文秀跑過來拉住碧林說：“你咋這麼長時間不上學，同學們都想你嘍！我好幾次都想到你屋頭來喊你，就是路遠，我一個人不敢……”碧林娘在一邊喊道，“三妞，過來，老師和同學來了好久了，等你，你過來說話。”碧林順從地走到娘跟前，薑老師也放下手裏的苞穀。薑老師仔細打量碧林，半個月不見，碧林瘦了許多，臉色黃黃的，眼袋漲漲地發紫，一看就是沒睡好的樣子。薑老師說，“碧林啊，有啥子想不開的，你和老師說，說開了就莫得啥事情了。讀書是不能落下的，你耽誤了兩個星期，回頭可是要開夜車的。”碧林笑了笑，硬撐著沒滴下淚，小聲說道：“我不讀書了！我要幫娘做活路！”碧林娘就那手中的苞穀丟在碧林身上，甩著哭腔喊道，“哪個要你幫著做活路！我一個人做得起，你不上學，將來打算當一輩子農民！”碧林不躲也不吭氣，隻是低著頭看腳尖。落生站在遠一點的地方打量碧林，碧林好像一下子矮小了不少，身子顯得更單薄了。落生心裏酸酸的，可是也說不出什麼。文秀道：“碧林，你學習那麼用功，成績又好，不讀可惜了。我學習不咋樣都能堅持上，高中讀走起，二天就能考大學，到大城市去轉轉，你不讀可惜了。”碧林隻是不說話，任娘哭喊，任薑老師勸說。她偶爾瞥了一眼落生，碰到落生急切的眼神，馬上就又低下頭。她打定主意，這個學她不上了。娘一個人支持家很不容易，她見到過娘求爺爺告奶奶去親戚家打秋風，鄉裏頭說，幫困不幫窮。親戚幫一時是人情，不繼續幫是常情。再說，秋林、惠林和遠林也在讀小學了，她不幫著娘，娘還能指望誰去！
    那天點燈的時候薑老師和落生、文秀才告辭。娘再三挽留師生三人吃了夜飯再走。薑老師說夜路難走，再說還要帶兩個娃娃走，所以不敢耽擱。碧林把老師和同學送下坡，送過橋，看著三人轉過崖盤拐角了看不見才轉身。崖一邊靠著山壁，另一邊是萬丈深淵，底下是湍急的沱江水，水聲嘩嘩，其他四野裏再沒有別的聲音，碧林就蹲下來，把頭埋在兩腿裏，不出聲地抖動著肩膀……等碧林回到屋的時候，弟妹都圍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娘在灶間忙，有“嗶嗶啵啵”的炒菜聲，碧林撫了撫劉海，擼起袖子走進灶房幫娘。那一晚，娘們倆再沒提上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