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拉著碧林的手鋪娑著，碧林的手被娘手上的繭子掛了掛，麻癢癢的有些刺痛。娘看著碧林說：“三妞，你是大的，爹有些事，要一段時間不在家，你到鄧關要好好讀書，別人說啥子你莫信！”碧林是聽到娘和七姑表舅公說的話的，再想想落生的欲言又止和沈三的詢問，也大致明白了些，看著娘淩亂的頭發和憔悴的臉，碧林不忍心說破，隻是狠狠地點點頭，把滾在眼眶裏的淚珠珠生生憋了回去。娘又說：“記得好好吃飯，周末想回來就回來一趟，沒得啥要緊事就在學校專心用功，來回跑還是太麻煩。屋裏頭你莫想，有我……”碧林又狠狠點頭。
    碧林轉過山腳的時候，還看到娘站在風裏，風把娘的頭發吹得飄起來，碧林看不清娘的臉。
    碧林回到學校的時候，宿舍裏已經來了不少同學，幾個女娃圍坐在床角說著什麼，見碧林走進來，大家就散開了，隻是拿眼睛看碧林，相互之間措眼神時，好像眼睛繼續說著什麼。碧林隻是裝作沒看見，心裏卻像十五個吊桶全都“啪嗒”掉到井裏，沉到水裏，整個人都被墜得直不起身來。
    一個星期，碧林都默默地來去，文秀幾回放學後想拉她去街上散散她都執拗地拒絕了。話也少了，飯也漸漸懶得做了，除了做習題就是看書，她一刻不停閑地想把自己淹沒在題海裏。落生看她的眼神變得凝重了，幾次落生想走近碧林，碧林就斜斜竄出去，不給落生開口的幾回。
    很快，薑老師也看出碧林的變化。薑老師四十開外，是留下來的知青，寫得一手的好毛筆字，講起課來聲音抑揚頓挫，像演戲，很有架勢，同學們都很喜歡他，碧林也不例外。
    薑老師找碧林到辦公室。薑老師坐在桌子後，端起缸子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問：“碧林，最近咋了，看著懨懨的莫得精神，是不是家裏有啥子事情。”碧林想，你就在鄧關街上住，咋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來問。但碧林是不願表現出來，隻是低著頭，用手搓著衣角。“碧林啦，學生娃娃主要的任務就是讀書，其他的你莫管，你也管不起，好好讀書就是對爸媽最大的關心和愛，你懂不懂！”薑老師繼續說。碧林想，你果然是知道的，為啥不直接跟我講，我希望知道爹去了哪裏，判三年是啥子意思……薑老師看碧林隻是低著頭搓衣角，也不好再往下說。他知道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娃好強敏感，平時不多話，骨子裏卻有著倔勁兒。再說，他不曉得碧林知道多少，也不想觸碰孩子的傷口，維護娃娃的麵子比教給知識更重要。看看也談不出什麼名堂，薑老師決定放碧林走，薑老師說，“那你有什麼需要，就跟老師說，老師會幫你的，今天先談到這兒，你回去調整調整，注意休息哈……”碧林向老師鞠了個躬走了出去。
    關上辦公室門的時候，碧林看見落生站在辦公室外的牆角。落生見碧林出來了，就走過來。兩個人不說話，相跟著走到教室後麵的竹叢邊。落生問，“薑老師說你啥？”“沒得啥，就是問我為啥沒得精神。”“那你為啥沒得精神？”“關你啥事情？”落生被搶白了後，急的紅了臉。“我看著心裏著急！”好久，落生憋屈地不看碧林說了一句。碧林也就臉紅了，說不出什麼，心裏有些些暖意，幾天來的惶惶便消散了些。“我爹的事你知道不？”又過了一會，碧林壓定語氣，淡淡地問。落生遲疑了一下，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說鄧關糧站少了一筆收糧的錢，就有人告了，公安局來查，在你爹的抽屜了找到一些，好像不夠數，就把你爹叫去問，你爹說了啥子不知道，就有人出來作證，說你們婆才辦喪事……然後就定了，說是啥子挪用公款，然後就被公安局帶走了……”碧林聽了，眼淚就流出來。她心裏頭爹是多麼溫和，爹總是跟她細言細語地講道理，從不大聲跟她講話；每次她去糧站，爹都會叫夥食團給她做肉打牙祭，怕她沒營養誤了長個子；爹很少回枇杷，但總是及時把生活費交給娘。碧林知道，爹是加班掙獎金貼補家用，家大人多，爹負擔重。但碧林不相信爹會拿公家的錢！落生看碧林隻是落淚不說話，也就閉上嘴，停停站在那裏陪碧林。碧林不說話，她的心裏翻江倒海。她想說，隻是那些話像揪亂了的線團怎麼也理不出頭緒，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關鍵是，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跟落生說這些。
    碧林怎麼離開落生的，她後來也忘了。隻是那天她回到宿舍就一頭栽在床鋪裏，再沒起來，她發燒了，燒的很厲害，渾身像著了火。薑老師聯係了碧林娘。碧林娘和秋林惠林用板車把碧林拉回了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