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鄧關糧食局出納的辦公室支一個小木床，鋪蓋是娘親手縫製的。爹甚少回枇杷鄉，來回幾十裏，時間都費在路上劃不來，隻在每月發工資的周末回去一趟看老小。碧林來鄧關上學後也很少能見到爹。鄧關中學離糧食局隔著三條街，因為是鎮中學，全鎮招生，所以寄宿的學生居多。碧林住校，和二十幾個同級的女生住在一個通鋪上。爹把碧林安置好就離開了。
    碧林很快認識了源灘來的文秀。文秀胖胖圓圓的，手裏總是有些小吃食，今天一塊奶糖，明天一坨米花糖，就站在碧林麵前看著碧林往嘴裏塞，大聲地嚼著，還吸溜吸溜地讚歎。碧林起先是不去理會的，雖然家裏人口多，在家的時候，碧林總是坐在灶房灶台邊的小凳上刨娘塞過來的菜湯泡飯，不去和叔伯小弟搶桌上的綠菜。碧林一向不太在意吃食。但文秀總是秀她的吃食，碧林就不得不應對了。有一回在宿舍裏，碧林看左右沒人，就問文秀，你好福氣，怎麼就有那麼多零嘴兒。文秀說，是啊，俺娘俺爹在西安上班，每個月都給俺寄包裹，全是好吃的。碧林說，俺娘說，糖吃多了會牙疼呢！文秀鄙夷地撇撇嘴，你娘懂什麼！這可是西安的奶糖，不粘牙的！碧林不再說什麼。文秀卻打開了話匣子。她告訴碧林自己是在西安出生的，因為爹媽要了小弟弟，又工作，沒有時間帶她，就把她送回外婆家寄養。現在她都該上初中了，爹媽還是不接她回西安，隻是每個月寄錢寄包裹過來，包裹裏有奶糖奶粉還有西安的名小吃德懋恭。文秀說不想爹娘，外婆待她很好，什麼都緊著她，畢竟她是大城市來的。小的時候，她的姨舅們都很喜歡她，每天爭著帶她陪她睡。如今她大了，姨舅們也先後婚嫁離開了外婆家，她也上了初中，住進了學校。碧林發現文秀很好相處，就是有些貪吃，不能離人。碧林在家裏就帶弟妹的，所以每天領著文秀上學讀書好像也沒有多負擔。隻是，文秀有個小毛病，總尿床。
    一天早上，文秀看著自己的褥子發呆，褥子上有一塊大大水漬。旁邊的同學們都起身了，大家拿著水盆牙缸相跟著出門到水管前洗漱，沒有人注意到文秀的表情。碧林推推文秀，怎麼啦，再不洗漱就來不及啦！文秀還是不動。碧林上去就把褥子抽了出來，說，有啥，曬曬就行了，下次端缸子小心點兒，再打濕床鋪可就睡不了安穩覺啦。碧林一邊揚著聲說著，一邊就把褥子塞到臉盆裏往外走。文秀也緊跟著走出去，小聲低低說，咋辦咋辦？碧林捏捏文秀的袖子說，有啥，我弟妹經常畫印印，洗了曬就行了，今天會是個響晴天，不怕的。中午回來我幫你洗洗就得了。文秀感激地摸著荷包，摸了半天，掏出個大白兔要塞給碧林。碧林把臉盆隔在水槽裏，打開龍頭，水嘩嘩地流。然後她推開文秀的手，說，少吃點糖，沒好處的。
    中午下學，碧林用碗量了半碗米，她最近肯長個子，所以總是餓。家裏帶來的口糧不多了，想吃得飽一點，碧林想了想，淘完米多蓄了點水，交給學校的夥食堂，師傅上屜蒸了。鄧關中學的夥食堂是半自助式的，可以買飯菜，也可以自己帶米讓學校免費蒸。文秀打來了飯菜，中午有燒白，油汪汪的看著很香。文秀啦碧林往宿舍走，碧林打開文秀的手說，不急，我把褥子清了來，我的米飯一會兒就蒸好了。碧林脫了鞋站進臉盆用腳踩那尿漬，褥子的兩頭還幹幹地翹在盆子外麵。踩了一會兒，碧林和文秀一起扭那褥子，水嘩嘩地流到土地上。碧林把褥子搭在公用的涼衣繩上，褥子水流水滴的。
    晚上碧林和文秀擠在一個褥子上。文秀抱著碧林問，落生總給你的桌兜裏放米是怎麼回事？碧林捂住眼睛說，不知道。臉立即滾燙起來。文秀不依不饒，說說嘛，說說嘛。我看落生上課的時候老看你，老師用粉筆頭敲他他都不醒。你沒看到嗎？碧林說，亂講，快睡覺，明天呀要早起。第二天是周末，不上課。碧林早早洗漱了，要去鄧關糧食局找爹。文秀賴著不回家，是要等褥子幹透了收好再回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