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察覺床邊有人的時候，林清眸一下子睜開眼，眼裏流動的暗光讓周城頓了下，他一手摟著長風衣，一手插在褲兜裏，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還不起來？”周城笑著問，直接忽略掉他的一樣。
    對於房間裏突然出現的人還有些不太適應，林清眸還穿著睡衣，怔怔的坐起身，“你什麼時候來的？”
    周城閑適的坐在床邊看他，“來了有一會兒。”
    林清眸一下子醒了，趕緊起來，在衣櫃裏囫圇抱了衣服去衛生間裏換。
    出來的時候，林清眸都收拾好了，身上穿了周城給他買的橙紅色的羽絨服，短款，很顯腰，黑牛仔，黑靴子，整個人看著十分的年輕活力。
    周城看著他的臉，微微笑了下，“我越活越老，你倒是越活越年輕。”
    林清眸愣了下，摸了摸鼻子，“哪有，我也覺得我老了。”
    心老了。
    周城在衣櫃裏看了看，拿出一條灰色圍巾出來，給他圍上，說，“外麵風很大，圍著。”
    圍巾很厚實，遮了他半張臉。
    林清眸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對著周城笑了下，“謝謝。”
    周城拍拍他白皙紅潤的臉，轉身走開，“走吧，先去吃早餐。”
    他們倆現在相處的模式讓林清眸感覺有些奇怪，他不知道周城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但這每次對自己親昵的動作似乎做的很順手，難道周城心裏也是喜歡自己的麼？
    但這不太可能，周城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是個有著正常生活的人。
    林清眸將大半張臉埋進圍巾裏，低垂的眼看不出情緒。
    吃了早餐，兩人一起去的南大。周城隻是出席了一下慶典大會，之後就推掉了校方領導的宴會邀請，從會場裏出來了。一出來就看到會場門口不遠處樹下長凳上坐著等他的林清眸，周圍人來人往的熱鬧，似乎跟他完全不相關。那漫不經心的打量四周的眼神，在看到他時突然亮了下，然後就起身走了過來。
    林清眸有些驚訝的說，“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周城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一時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麼，林清眸也沒問，倆人沿著學校主幹道慢慢走著，主幹道兩邊長著高大的法國梧桐，風吹了簌簌的響。
    學校裏人多眼雜，為了不出意外，林清眸一直是用圍巾將下半張臉擋住了，天氣已經很冷了，沒有人會覺得奇怪。隻是他這一身並不便宜的亮色打扮，而且又是站在周城身邊，一路上還是吸引了不少學生的注意，特別是女生。
    林清眸不喜歡麵對別人直白的打量的眼神，隻微微低著頭，他想了想，周城說，“我們去大學生活動中心看看吧。”
    周城看了他一眼，“有熟人？”
    林清眸捏了捏鼻子，“也不算熟人，隻是一個幫助過我的學姐，我想去看看他還在不在。”語氣又低沉下來，有些感歎，“也可能在就離開了。”
    他轉眼釋然的笑了下，看著周城道，“你知道嗎，我當時找工作，走投無路，學姐人特別好，他給我找的工作，居然就是去你公司裏當實習生，我當時還不知道那是你的公司呢。”
    他說話還帶著些學生的稚氣，令周城很心軟，他摸著他的頭發，笑道，“看來我們還是挺有緣分，老天爺注定讓我們相見啊。”
    林清眸抿了抿唇，看著別的地方，笑的有些羞澀。其實能光明正大的來到這個地方，他真的特別高興，看著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大樓，一草一木，似乎都還是原來的樣子，變的隻是人。
    這個地方寄存了他太多的感情。
    他帶著周城去看自己的宿舍，宿管還是那個老頭，隻是看著這樣一身打扮的林清眸，早已認不出來了，還是那樣的固執，林清眸想進去看看都不讓，說沒有學生證閑雜人等一律不許入內。
    林清眸氣的笑了，這老頭子的脾氣可真是跟塊石頭一樣。但這畢竟不是閑雜人隨意進出的地方，老人也是恪盡職守，無話可說，隻得放棄了。
    周城一直在旁邊看著他與那宿管老人交涉，最後失敗回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尷尬的紅，就笑了，“不讓進去就算了，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
    走到一處公告牌的時候，周城停了下來。學校的公告牌在一處路邊，位置有些偏，靠近食堂，不是吃飯的點，周圍並沒有什麼人。公告牌大概有十幾米長，上麵有些內容似乎都很長時間沒更新。
    周城看的是公告牌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裏貼著一則告示，是林清眸出車禍死亡的消息，時間久了，紙上麵都微微泛黃。
    林清眸看了一會兒，手上騰起一股黑霧，隔著玻璃，在紙上撫過，那紙便瞬間化了灰，無聲無息消失在公告欄一角。
    林清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到周城幽幽的看著他，便解釋道，“這都什麼時候的事了，還貼著，也不怕讓人膈應，”他撇開臉說，“反正我看了不舒服。”
    可能是這次來的心情不同，他跟周城逛在學校無人的林蔭小路上，心裏傾訴的欲望特別強烈。
    “你知道嗎，我以前把這裏當我的家，一住就是好幾年，而且都不回家。奶奶走了，我一個人不敢呆在家裏，隻能把學校當家，我每天都在學校食堂吃飯，吃完就回教室，每天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十分有規律，沒有朋友，也沒有其他娛樂，隻知道學習。”
    “我也總是積極努力的出去找兼職，找工作，總想多賺點錢，想著這世上除了靠自己，便沒有人可以依靠了。”林清眸說著，眼睛有些酸，根本控製不住不去說那些久遠的記憶。
    “後來，我從失去唯一親人的悲痛裏走出來，心裏也慢慢想通了，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活著，不教奶奶擔心。唯一不如願的，可能就是如影隨形的孤獨。”
    他停在學校的一處湖邊，湖邊有個亭子，不過裏麵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他們便隻在湖邊的長凳上坐了。
    林清眸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輕聲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到大都沒什麼朋友，小時候，聽奶奶說我脾氣很倔，而且還有點心高氣傲，不願意跟別的孩子玩；後來家裏出了變故，心裏的話就更不知道跟誰說了。”
    他靠在椅背上，望著微波粼粼的湖麵，聲音惆悵茫然，“到了大學，本以為一個人可以悶悶過去的，可是總有人不讓，他們變著法的嘲笑我，說我像個書呆子，娘娘腔，像個女人，我氣不過，跟他們打，卻總也打不贏。”
    他嘴角露出一抹跟溫潤臉龐毫不相稱的嘲諷的笑，“你說我是不是混的挺窩囊，在學校裏受人欺負，去工作了也要被人欺侮陷害，最後什麼也沒落得好，心情不好去喝點酒，結果就被人撞了····”
    他轉過頭看著一直默默不做聲的周城，輕笑一聲，“我都不敢相信我是怎麼過來的。”
    坐下來的時候，周城就一直握著他的手沒鬆開，聽他說這些，隻是沉默著聽，沒有插嘴，這會兒回望他，平靜的眸子裏看不出什麼情緒，他伸手摟過林清眸靠在他肩上，抱著他，輕聲說，“都過去了，你現在還有我。”
    林清眸眼角流下淚，控製不住的抱住他的腰，聲音哽咽，“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他的祈求很卑微，很無望，沒有盡頭。
    周城好半晌沒說話，他目光幽幽的，不知在看什麼，隻用額頭輕輕貼了貼他的耳邊，輕聲道，
    “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