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的紅妝，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鋪灑著數不盡的鮮花，就連滿城的樹上都係著無數條紅綢帶，湧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繼踵，個個皆伸頭探腦去觀望這場熱鬧的婚禮。
    今日，正是京城第一首富沈家公子和肖家小姐的大喜之日。
    說起這肖家的小姐，正是京城第一美人肖語嫣，傾城之姿，國色天香，而沈懷笙更是翩翩公子，容貌俊秀，品行端莊，家世豐厚，與肖家小姐更是從小就定的親。兩人平素裏也是交往甚好，正是門當戶對，天賜良緣。
    放炮仗，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好不容捱到家還要挨著給長輩斟酒，沈懷笙著一身紅色新郎裝，襯得風姿俊秀，一派風流，不禁心中有些許抱怨。可還是滿心歡喜，肖雨嫣，那個他從小就十分愛慕的女子，現在一定正在新房裏等著他的到來。想到這裏心中不免激蕩，隻盼這幫人早點放過他，讓他去與佳人相會。
    好不容易酒過三巡，一眾親友告畢，沈懷笙身上帶著些許酒氣，跌跌撞撞的走進了新房。
    沈懷笙的語氣極盡溫柔，“雨嫣……”然而，下一刻，門被推開的那一刻——
    昏暗的新房內，繡花的綢緞被麵上連人影都沒有，沈懷笙心中驚疑不定，猛的轉身，一個紅色的身影躍然於眼中，那蓋著紅蓋頭，一身新娘妝的可不正是她麼？
    “雨嫣？……”
    聽到他的聲音，那紅色的身影卻顫抖了一步，微微後退。
    沈懷笙慢慢靠近她，她又後退了幾步。沈懷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那紅色身影的人兒下意識的縮手卻並沒有抗拒，任他拉住她的手，慢慢握緊。
    沈懷笙一把攬她入懷，輕聲呢喃，“以後我就是你的丈夫，我會保護你，會永遠守在你身邊，一輩子對你好……”
    男子溫柔的聲音，仿佛能撫平一切的苦楚，懷中的人似乎是受到他的感漸軟了下來，“你是害羞了嗎？才躲在門後麵不肯見我？”沈懷笙心中覺得好笑，又覺得很有趣，撫上她的一縷發絲，“嗯，語嫣？……”
    一聽到這兩個字，懷中的人立刻受驚得從沈懷笙懷中掙紮出來，掙紮向後退去，不料這一身新嫁衣衣料繁複，一個不穩，那紅色的身影便要向後摔倒，沈懷笙一個箭步，抓住了那人光滑潔白的細腕。
    一瞬間，紅紗委地，無聲無息。
    那一張臉，美的不似人間，驚慌錯愕的表情像是驚落了漫天的花雨，卻在沈懷笙眼中釀出一片陰翳風暴。
    ……
    新婚第二天，沈懷笙起了個大早，隨即吩咐下人準備出門。
    “少爺，這要去哪裏啊？”丫鬟夏湘為他披上外套，“少爺，您剛剛新婚，不是應該和夫人……”
    “閉嘴！”穿衣的手一滯，沈懷笙冷冷的眼神掃過來，一向溫和可親的臉上仿佛隱忍滔天的怒氣，“以後不準在我這個人的事！吩咐下去，從今日起，夫人遷居到偏院的漪蘭居，以後你就負責伺候他，隻要提供他一日三餐就行。還有，告訴他無事不要出門走動！如果父親問起，就說肖家小姐從小體弱多病，需要靜養讓旁人不要打擾。”
    “少爺，你這是……”夏湘一臉驚訝的看著自家的少爺，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才過了一天少爺就開始冷落這位新婚夫人？她不是少爺心心念念的人嗎？
    “不必多問，照我說的辦就行。”
    “是，少爺……”
    “還有……”沈懷笙的聲音一下子低沉，“在漪蘭居無論你知道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就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你從小跟著我，是個聰明的丫頭，不要多嘴！”
    夏湘心頭一跳，連連應聲，“我知道了，少爺。”
    漪蘭居地處偏院，因為離主屋太遠，所以平日裏甚少有人來此。夏湘不懂少爺為何會將新婚夫人安排到這樣偏僻的地方，隻得打點了一些生活衣物趕緊送去。
    “夫人？”
    夏湘敲了敲門，無人應聲，一連敲了好幾下，才聽到裏麵一個細細的卻又嘶啞的聲音傳過來，“是誰？”
    聽說這位肖家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為何聲音卻這般嘶啞難聽？夏湘心中覺得奇怪，又繼續問道，“夫人，我是府裏的丫鬟，少爺吩咐我給夫人送飯過來……”
    裏麵似乎沉默了一會兒，“進來吧。”
    夏湘這才舒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怪異感，推門走了進去。
    一個纖細的身影安靜地倚在榻上，身上仍是穿著紅色的嫁衣，領口敞著有些淩亂，一頭墨玉的頭發隨意的披散著，讓人無端生出一種迷亂的風情。那人一直望著窗外，身影一動不動，一雙玉足裸露在外麵，臉上卻好似什麼也不在乎的神情。
    “夫人？”
    一張蒼白的臉轉過來，瘦削荏弱，卻掩飾不了容姿絕世。斜飛入鬢的眉眼，薄薄的嘴唇，點綴著些微桃花色，清塵如畫，遠不似人間煙火之色，眉若遠山，隻是一雙眼睛卻好似失卻了所有的神采，長長的睫毛下一片星眸黯淡。
    “夫人？你的臉……”
    淡淡的痕跡沾著尚未擦掉的些許胭脂色，看上去十分的怪異。
    應該是哭了一整晚吧，夏湘心裏泛起淡淡的心疼。少爺怎會如此對待肖家小姐呢？夏湘隨後放下飯菜就出去了。
    看著離去的背影，那人的臉色更加黯淡。
    繼續看著窗外，漪蘭居地處偏院，湖水碧綠，煙波渺渺，偶有些落花從眼前飄過，又漸漸落入湖麵，沉入水底，然後消逝。為什麼從小到大，他什麼都留不住，就像這無情的流水，流過了他寂寞孤獨的少年，奈何留不住那眷戀的時光。
    那個在冰天雪地裏拉他一把的純淨少年，帶著輕柔的歎息，在刺骨的寒風中用盡全身力氣裹住他，讓他忘記了塵世間所有的悲傷。如果可以，他希望永遠做那個喜歡跟在沈懷笙後麵的孩子，那個一見到他就嗬嗬笑個不停的小傻瓜。
    如果沒有那一刻的相遇，沒有那一眼的執著，他是不是不會在這寂寥的塵世中生出微末的希望？是不是不會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追逐溫情的河床？
    “夫人，”夏湘端了一盆水走了進來，走到他麵前，將一塊幹淨的手帕遞給他，“先洗洗臉吧。您看，這麼漂亮的臉蛋，弄髒了可就不好看了。”
    他看見她進來，先是有些詫異，眸子裏閃過一絲光，然後遲疑地，緩慢地接過那方幹淨的帕子，卻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做。
    “夫人，還是我來吧。”夏湘微笑著接過帕子浸濕了水，輕輕在他臉上擦拭。洗完了臉，又拉著他走到桌前，“夫人肯定餓了吧，先喝點粥吧。夏湘讓廚房做了些小點心，夫人看看是否合胃口。”
    “你叫夏湘？”那人抬眸。
    “恩，夫人可以叫我湘兒。”
    他掃了一眼桌上豐富的飯菜，大概是餓了，吃起來有些急，粥粒都粘到了嘴邊，溫熱的氣息貼近臉麵，美眸下的睫毛仿佛沾染了水汽……夏湘看的都有些呆了，“夫人餓壞了吧，看，都沾到嘴邊了……”夏湘伸出連忙幫他擦掉，不由得吃吃的笑了起來，“夫人這形象要是傳了出去，全京城的男人都要去跳護城河了。”
    他臉一紅，埋的更深了，“你還笑我……”
    “夫人吃完後，還是把這一身喜服換掉吧，衣服我已經備下了，就放在外頭，我去拿來可好？”
    “什麼衣服？”
    “當然是夫人平常穿的衣服，這可都是少爺不久前親自選的布料，派人連夜趕製出來給要給肖家小姐的衣服。每一件都是少爺親自做的圖樣，照著您的身型做出來的。夫人生得這樣美，一定要試試……”
    “我不穿。”
    “夫人？”
    “我不是什麼夫人，”他頭也不抬的說道，“更加不是什麼肖家小姐……我的名字叫肖語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