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成灰從沒想過喻冷沫會追上來，從來沒有。
    那個清水白蓮般幹淨的少年，又一次站在他的麵前，脫下身上的襯衫，隻穿一件緊身背心，光著膀子把衣服披在艾成灰的身上，像第一次那樣意圖遮擋他的狼狽。
    那一刻，艾成灰立在原地，身體僵直了，任由喻冷沫擺布，酸澀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正漸漸長成男人的少年專注的側臉，看著那黑色短發中央好看的旋，猛然感到心口被狠狠地衝撞了一下。一股壓抑很久的無助感席卷排山而來，瞬間將他吞噬，艾成灰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澀澀地開口：
    “喻冷沫，我還沒吃飯呢。。剛才不知道跑了多久，教官說我早跑完了三千米，我現在又累又渴，腿軟得快癱了。我想換繃帶，但身上沒有。”
    天知道艾成灰怎麼就突然想起了那個人的名字，天知道他又為什麼要對喻冷沫說那些話，他隻是突然覺得委屈，很難受心裏憋得慌，迫切地想要尋求一個依靠，想要聽到有人對他說“別撐了，倒了還有我扶著呢！”
    不到三個月，艾成灰十七年的幸福生活全毀了。
    其實它很難過，他很想像媽媽那樣酗酒發泄。可是他不能，現實不允許他倒下，他倒了媽媽怎麼辦？再怎麼懦弱，也是他媽！他沒了爸爸，就隻剩下媽媽了！就算她對他不聞不問，他還是舍不得她啊！
    所以艾成灰隻能拚命地壓抑自己，傷口再疼也不吱聲，別人的侮辱再難聽也保持笑容，不喊累不喊苦不哭泣，可是就在這個刹那，喻冷沫為他做的這個小動作，讓他感覺這陣子所有的辛酸都湧了上來，就這麼傻傻地跟個半生不熟的人說了這些話。
    說完艾成灰就後悔了，他果然是腦袋被打壞了，喻冷沫是他的誰？跟對方訴什麼苦啊！
    果然，喻冷沫就像被雷劈了似的，身子猛地一顫，停下手中的動作，冷冷地抬頭看著喻冷沫。
    對上那雙清澈黑亮的眸子，頓時讓他羞愧難當，別過頭幹笑道：“跟你開玩笑呢，瞧你嚇的！”
    喻冷沫愣了一會兒，艾成灰低著頭，看不到對方的臉，艾成灰想對方的表情不會好到哪裏去，不是煙霧就是嘲諷，又或者是不耐煩，更甚者，對方會覺得他不可理喻，是個神經病。
    “那什麼……那個，謝謝你的衣服啊！上次那件還沒還你呢，要不我改天重買兩件還你好了。現在就不麻煩你了，你忙你的，我走了。”
    艾成灰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率先打破了沉悶，像個傻子似的朝喻冷沫笑，揮著手準備說“再見”。
    一愣神，半空中的手就被拉了下來，然後他感覺手腕一涼，喻冷沫驟然握住了他的手。一瞬間，艾成灰，僵住了。
    “學長，男男授受不親啊！雖然我挺開放的，但我不怎麼想對你開放，你怎麼……喂！學長！喂！喻冷沫，你想幹嘛？要帶我去哪裏啊？我現在沒時間沒力氣跟你耗啊！”
    喻冷沫忽然停下，艾成灰生生地撞到了對方看似瘦弱但堅實的脊背上，耳邊傳來一聲悶哼，然後喻冷沫冷眼一掃，艾成灰被秒殺了。
    “給你買繃帶，帶你去吃飯，之後帶你去醫務室，最後送你回宿舍……”
    艾成灰打了個寒顫，心裏莫名有些發堵，有些別扭，想從那冰冷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我都說是開玩笑了，你當什麼真？是不是所有學長都像你這麼耍流氓的？”艾成灰僵硬地反駁。
    喻冷沫嗤笑道：“你還真給你自己臉上貼金，就你現在這個德行，你自己說睡會對你耍流氓？你看看哪個新生像你這樣，我每次見到你都搞得這麼形容汙穢，觸目驚心的！”
    “形容汙穢，觸目驚心”，這家夥還挺會用成語的，還真形象。
    見艾成灰不吭聲，喻冷沫也沒有繼續諷刺下去，依舊抓著艾成灰的手臂，拉著他朝學校超市走。
    突然，對方好像意識到什麼，回頭掃了艾成灰一眼，看著他淩亂的腳步又一次習慣性地皺眉，放慢了速度。
    喻冷沫是個好人！
    就衝他對自己這麼一個落魄的人拔刀相助，他就是一個好人。
    衝他麵不改色地在眾多新生老生驚悚目光的注視下，淡定從容地給自己挑繃帶，他就是一個大大的好人。
    什麼叫外冷內熱，喻冷沫就是典型。
    艾成灰從廁所出來時，喻冷沫已經買好飯，站在附近的梧桐樹下等著他。
    喻冷沫修長白皙的手指托著醬油色的煲仔飯，眼眸低垂，目光專注而又迷離，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金黃的光落在樹下那個纖瘦少年的身上，勾勒出一道飄忽的剪影。
    他像雪，像霜，像冰，像清泉，像這世界上一切幹淨清冽的事物，與之相比，在不遠處偷看的艾成灰，滿身斑駁的血漬，一身的臭汗，還有那突兀的黑色條紋襯衫，冷唄而又不堪。
    艾成灰揉了揉漲疼的太陽穴，歎了口氣，眨了眨眼，生生逼退眼裏的酸澀，把剩下的繃帶放進口袋裏，搖晃著腳步沒入了熙熙攘攘的新老生人流中。
    最終，艾成灰還是沒有勇氣去玷汙那一汪清泉。
    “喻冷沫！”
    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叫喚，艾成灰不經意回過頭去，還能看到樹下男孩驚愕抬頭的時候有一絲恍惚，然後他對著忽然闖進視野的白裙女孩勾唇笑了。
    原來對方笑起來也挺溫暖的。
    很和諧的一幕，很幹淨的一幅畫，讓人稱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