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時間抹不去的印記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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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半夜,一個黑影閃進子曉帳中,燭火暗淡,細長的蠟燭已是隻剩小指的長短。
    “主子”,子曉坐在床邊,隻著內衫,視線從蠟燭上移至杜成的臉上,神情空茫,杜成覺得子曉並非真的看著自己。
    靜,隻有帳外時斷時續的鳥啼蟲鳴和被點燃的木材噼裏啪啦,偶爾還有巡邏隊散漫零碎的腳步聲,近天明,已是徹底乏了,三三兩兩嗬欠連天,偶爾嘟囔兩句,多是帶了髒字的不滿。
    “嗬”,子曉嘴角一勾,“起來吧”。
    “屬下不敢”。
    子曉聞言這才細看了眼前直挺挺跪著的人,衣衫淩亂,多有破損,臉上依舊麵無表情,隻是有些倦色,顯然沒什麼大傷。終是一歎,整個人向後倒去,一雙手墊在腦後,擺了個舒服地姿勢,“說吧”。
    杜成低了頭,視線落在地毯模糊的花色上,“是慕三少”那雙沉靜的眼睛一瞬有了冷意,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黑色氣息,有種說不上來的沉重,讓人喘不過氣,是子曉不願看到的。
    即使看不到,子曉還是閉了眼,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聚香樓的周一帆原是慕家管家,十年前來的滄水城,建了聚香樓,表麵做著正當生意,其實是個龐大的情報收集站,三國往來全在掌握,另外他與張天澤交情深厚,在滄水的勢力不可小覷,上次主子被邀,想是,”杜成說到此,停了下來,低著的頭突然抬了起來,直直盯向躺在床上的子曉。
    子曉雙眉微蹙,開口接過了話,“想是什麼?”
    “想是慕三少的安排”,那是帶了恨意的聲音,聽在子曉耳中有些尖利刺耳,“屬下這次查探,便是三少派人攔住,才晚回來”。
    “杜成”。
    “是”。
    子曉翻身坐了起來,與杜成四目相接,那一直笑著的眼睛在確實看到杜成眼裏的情緒時眯了起來,嘴角勾起的弧度滿是嘲諷,“我沒忘,即使忘過,你也讓我全部記起來了”。
    眼裏的瞳孔微縮,杜成複又埋下了頭,“他是你哥哥”,那低下的頭顱,子曉知道沒有歉意隻有堅持。杜成變了也沒變,他還是耿直的,但他也無情了,記憶裏的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如果見到這樣的杜成,還能認出來嗎。
    認出來?怕是連我這個天天見的也認不出來了吧,子曉突然有了些淒切,莫名的。
    當年子玨事發,子玨派杜成連夜趕往沁城求慕家施以援手,卻被拒之門外,杜成在幕府門前跪了一天一夜得不到任何回應,心裏著急子玨情況,隻得咬牙趕回京都,半途卻遭殺手圍追堵截,徹底逃出時一條命已是去了大半,失去意識昏死了過去,幸好被人救起,可等意識清醒過來時卻已是子玨被刑罰的半年之後。
    那個被自己護著不沾染一點塵泥的少年,死時卻是髒亂的躺在血泊裏,全身沒一處完好,這叫杜成如何接受得了。
    那夜,在子玨的墳前,杜成瘋了,仰天長嘶,聲音裏的沉痛與恨意聞者驚惶,後來即使聲音啞了沒了,那個人依舊是那樣的姿態,雙拳緊握,全身僵硬,仰起的脖頸青筋暴起,張大著嘴,淚涕肆流,沒了焦距的眼裏已然沒了意識。
    那是一匹迷了路沒了家沒了希望的狼,隻餘一腔恨意支撐,他要報仇,他要讓所有傷害子玨的人血債血償。
    子曉再見到杜成又是一年後,硬朗的臉上麵無表情,毫無生的氣息,好像隻是沒有靈魂的軀體。
    杜成將子曉帶到子玨墳前,說著過往的聲音毫無情緒,隻是念到子玨的名字依舊小心翼翼仿若珍寶,說到那些仇人,恨意又濃烈的讓沒了記憶的子曉極其害怕。
    杜成沒有傷害子曉的意思,他隻是想子曉恢複記憶,想起那些血海深仇,他想借助子曉的身份和能力去報仇,被仇恨迷了眼的男人忘了子曉其實隻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子玨也是子曉最親近的人,他所承受的並不比他杜成少。
    子曉最終還是想了起來,原就是被刺激的自我潛意識遺忘,此時事實再度擺在麵前,子曉逃不掉了,那被藏在內心角落的自己被挖了出來,血肉模糊。
    子曉這時候無比的慶幸自己並非真的隻是十歲的段子曉,他還是被現代社會打磨過的十八歲的安曉,承受力遠比自己想象的大。
    子曉接受了全部事實,他瘦小的身子站在夜風裏,呼嘯的風吹亂了他一頭黑發,杜成隻能隱約看得見那雙閃著淚的大眼,隻一瞬變得淩厲森寒,粉嫩的唇勾了起來,像是原來子曉惡作劇成功的得意卻也不盡像,“杜成,從今天起,段子曉也死了”。
    杜成那一刻便明白了,他喚醒的不僅是個隻想著複仇的孩子而已。
    子曉收了情緒,再看杜成眼裏有了厲色,“杜成,本王還不需要你來指點”。
    “是”。
    “對了”,子曉突然像是想到什麼,看到杜成抬了頭,一雙眼裏竟透了幾分孩子氣的懊惱,可嘴角的笑意卻讓人不寒而栗,“我忘了告訴你,隔壁的帳篷裏就住著你所說的慕三少,不過”子曉歪著頭看向杜成的身後,嘴角的笑更深了,“他現在站在你身後”。
    杜成眉頭一緊,身形一動,反身就是一掌劈過去,三少隻輕輕一擋,杜成整個人直接飛出帳外,不一會兒,帳外就傳來一陣打鬥聲,拳腳相撞,已是不下百招。
    “是阿良?”
    三少點了點頭,走至子曉身邊坐了下來,伸手理了理子曉微亂的頭發。長發如緞,真讓人愛不釋手。
    三少剛才聽得明白,他的子曉還記得自己,不過也記得其他,三少眼神微黯。
    “功夫真俊,幾年不見,都不知什麼樣了,倒有點想他了”。
    “想他?”
    “吃醋了?”
    “沒有,我最不愛吃的就是醋”。
    “是嗎?可我最不愛吃的是虧”,子曉左手一翻從袖間滑出一截玉笛來,在嘴邊一橫,對著三少嫣然一笑,“我給三少吹一曲”,說完,動聽的曲子便在帳中回蕩了起來。
    初如小泉叮當,珍珠落地,清脆有致,醍醐灌頂般讓人清醒;漸漸細細如水,緩緩而流,讓人心生蕩漾。
    見三少合上眼聽得入了迷,子曉忽然眼神一眯,音調驟然拔高,三少隻覺那一湖靜水掀起滔天巨浪,浩浩蕩蕩如奔騰的江水向自己奔來,一浪蓋過,自己竟像真的落入江水裏,身體好像被束住了,不得動彈,難以呼吸,且一浪高過一浪,竟是讓人墜落的深淵。
    三少一驚,心神一震,不敢內力全開傷了身邊的子曉,隻得自傷,一絲鮮血便從嘴角流了出來,這才幽幽睜開了眼,看著子曉的眼裏有了傷痛。
    “你不相信我”。
    “三少說笑了,”子曉收了笛聲,把玩起玉笛,好像並不在乎三少受傷,“這又是唱哪出?我的記憶可沒告訴我,自己和三少如此情深”。
    “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子曉陡然吼了出來,全身怒極一陣顫抖,“我不明白,你們到底為了什麼?”。
    如果說杜成在子曉的心裏埋了顆炸彈,那慕三少定是點燃這炸彈的始作俑者。
    四年前,父皇和子玨死了,慕三少甩袖一旁,冷眼旁觀。四年後,他出現了,說自己心累需要人依靠,要自己相信他,擺出一副關心自己的好人模樣。
    “放你媽個屁,你個馬後炮,滾你媽個蛋”,子曉撲了過去,手腳並用,在三少一陣亂打,三少就勢摟住子曉,將他的頭緊緊按進肩膀裏,子曉掙脫不開,張牙就是一咬,三少隻是悶哼一聲,將子曉摟得更緊了。
    他的子曉還會生氣還會撒嬌,還會咬人。
    “嗬”,想到此,三少笑出了聲。
    “還笑?”子曉皺著眉,沒好氣地哼道。
    三少眉間一片柔色,將子曉撈了出來,麵麵相對,子曉眼睛紅了,卻擺著一副凶巴巴的模樣,三少覺得這樣的子曉很可愛,與四年前無異。
    他拉開自己衣領,露出右肩,與四年前的身子相比,顯得更有力,明顯寬厚了不少的肩膀上清晰地映出兩個牙印,一個是子曉剛咬的,咬得深隔著衣服倒是沒出血,至於另一個顯然是舊印,新肉比膚色淺些,牙印尚算清晰。
    “隻是個牙印,怎麼還在阿?”子曉不知怎的,有些心虛。
    三少笑了笑,並沒解釋這是自己有意為之的,牽起子曉的一隻手便放在那個舊印上,神情是從子曉沒看過的,像是起誓。
    “這是我屬於你的證據。”
    子曉在三少眼裏的看到了自己,那是一副好皮相,卻也是一個瘦弱少年,需要也渴望被人護在手心裏疼愛。
    抬手將三少嘴角的血絲抹去。子曉不是不懂,隻是不想懂,原因無他,你懂了就會慈悲。
    三少對他用了心,而且很深,深到子曉會在他麵前算計不來,手忙腳亂,情緒難掩。人終究是感性的,怎會不觸動,何況這個人總是讓子曉覺得舒心自在,很安心,有著說不上來的在意。
    有些是時間抹不去的,且無可取代。
    隻是兩世的子曉都是個情竇未開的孩子,或許他聰明、曉冷暖、知進退、會算計,可他懂得的隻是人心冷暖,卻不是愛情。
    他知道子玨對他很好,畫眉知了對他很好,三少也對他看起來很好,卻不知道這些好有什麼根本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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