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麻子夜半忽然從夢中驚醒，心口緊縮成了一團，隱隱約約仿佛是聽到了孩子的啼哭聲。他在一片黑寂裏眨了眨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想約莫是屋外貓叫。
    閉眼再睡，過了一盞茶，七麻子陡然坐了起來，他扶額出了一會子神，末了還是掀了被子，打開房門趁著夜色跨出了院子。
    七麻子自從那一病之後，便徹底落下了一個怪毛病，但凡有心慌意亂的時候，不論刮風下雨白天黑夜，必定要去找星源。星源比藥還靈，隻要一近他的身，七麻子就靈台澄澈，心如止水，仿佛凡塵俗世盡散，天地間隻留下了兩個人。
    七麻子步步生風地踏入了星源的院子，竟意外地發現星源的房內還上著燈，他快步上前，不聞不問地就推開了房門。
    坐在桌前提筆寫經的星源立刻抬起頭來，也是詫異地望著七麻子，“七施主……？！”
    七麻子反手關了門，走至桌前，將星源寫的一張字拿了起來，隻見是一段又一段的佛門絕句，他看向燈下十分俊逸的星源，問道：“這麼晚了如何不睡？”
    星源將筆放到一旁，“貧僧明日要給眾施主講經，想著替他們每人謄寫一份，不自覺便到了這個時候。”
    七麻子將那篇字重新放回星源手邊，側身拉了一張椅子，坐在了星源身旁，下頜抵上交疊的手臂，“你接著寫罷，我看著你。”
    星源覺得七麻子有些古怪，“七施主還不歇息？”
    “睡了半宿做噩夢，睡不著了。”話雖如此，七麻子還是倦倦地揉了一下眼睛。
    星源淡淡一笑，起身從又找來了一支筆遞到七麻子手裏，道：“那七施主便同貧僧一起抄罷。”
    七麻子正欲答應，可伸出手去的手一下子就縮了回來，“不會寫字。”
    星源闔下眼簾，不強求地將筆收了回去。
    七麻子臉上有點紅，因他之前在星源麵前認過字，這世上哪有認字的人不會寫字的，“你……也信？”
    “七施主說什麼，貧僧就信什麼。”星源自顧拿起筆，在燈下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七麻子心池上泛起了柔柔的漣漪，他輕聲道：“此話當真……”
    星源也不看他，隻盯著筆下墨點，唇角勾起，“出家人不打誑語。”
    七麻子喉頭凝噎了一下，他將臉往臂彎裏藏了一點，末了問道：“若是我說，很久之前，我便見過你，你信不信？”
    初見之時，七麻子便能說出他的法號，認出他的袈裟，星源憑此就猜想到了這一點，可到底無從追究，如今見他自個兒這般說了，便含笑點頭，“哦？”
    七麻子頓了一下，“淳寧四年。”
    星源啞然失笑，“竟是十年前！”
    七麻子點了點頭，緩緩地抬起眼來，失神似地盯著他。
    星源就見他那一雙眸子仿佛是被勾畫出來似地，心中一驚，接著側目看回紙上經文，喃喃道：“那也就難怪了，貧僧也想過是不是見過七施主，可若是當真見過，貧僧又如何會記不住——啊……”星源穩了穩心神，才又說道：“十年前，七施主還是個孩子呢。”星源鳳眼炯炯地帶了一點笑意，“七施主定是長大了許多。”
    七麻子歪著頭，分明生得一副欲說還休的麵目，目光卻直通通地毫不避諱，“你倒是沒變，難怪我當時便喜歡你，如今也一樣喜歡你。”
    星源低頭寫字，最後一筆，一下子就寫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