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還很濃，馮遠何拎著手裏的黑色塑料袋，打開了門。他的神情還有著恍惚。長期停留在那麼濃烈的血腥氣息下，胃液已經頂著喉嚨很久了。但是他如同一個殺人慣犯一樣，竟然熟練地處理了屍體，這讓他自己都覺得震驚。
    回想起那時候的爭吵，他並不明白為什麼孫衍提到符真的時候自己會害怕到那個程度，他也沒有辦法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答案。
    但是孫衍死了，在他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孫衍就已經失去了氣息和心跳。他不會再醒來，不會再說話，睜開眼睛看著自己了。孫衍的靈魂離開了，留在這裏的軀殼毫無意義。
    他知道自己得處理掉屍體，因為一旦被發現，最輕也是過失殺人，比起去監獄，他寧可死。
    馮遠何並不知道，如果不是舅父買通了警官，讓他去誘導孫衍同時做出錯誤的判斷，他早就應該去監獄了。
    黑色的塑料袋裏裝著孫衍身體的一部分。易辨認的手、腳、頭被分離了，而剩餘也足足裝了五個大垃圾袋。
    如果被發現會怎麼樣？這回無論怎麼說，也不可能比過失殺人更輕了，甚至從他肢解屍體的行動，就可以看得出他是故意的了。如果被抓到的話，他希望自己被判死刑。
    他將垃圾袋提著走了很遠，路上時刻注意著攝像頭，可是他卻發現自己一點害怕的情緒也沒有。
    把垃圾袋分批遺棄之後，馮遠何在自家的客廳裏坐了很久。
    孫衍的死對於他來說至今都是個意外，恍如一場馬上就會醒來的夢，一切不真實地可怕。做噩夢對於馮遠何來說並不是常事，有記憶的幾次都很讓他慶幸，他在夢裏呼喊——希望這一切隻是個夢，希望我快醒來吧，於是他醒來了，而那一切真的是夢。
    孫衍這件事，為什麼會例外？他勒令自己睜開眼睛這麼多回，他卻都沒有醒來。
    孫衍死了？真的嗎？
    當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馮遠何迅速轉過頭，用幾乎可以說是猙獰的表情看著桌子上的白色手機——那是孫衍的手機。他拿起那個手機，卻發現來電是自己的妹妹馮雅。
    馮遠何想了很久，接了電話。那頭傳來了馮雅關切的聲音：“我哥去上班了嗎？”
    “嗯。”簡單的一句答應，並沒有讓馮雅瞬間聽出哥哥的聲音。
    “我今天在西市買了很多螃蟹，我做好拿去給你們，我給我哥打電話，他竟然關機了，這還是頭一回。”
    “……嗯。”
    “對了……我哥最近怎麼樣？我忘了提醒你，千萬別在我哥麵前提起被他傷害到的人的名字……他會發狂的。”
    馮遠何直接掛掉了電話。
    他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馮雅聽不出自己，也不知道她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晚上發現屍體的事，已經讓他沒有心情做任何事情了，因為那是孫衍的屍體。
    他一直認為自己可以完全掌控孫衍，利用各種方法讓這個人隻留在自己身邊，然而他還是用最簡單的也是唯一的方法逃離了他的控製。
    最後的部件，他不知道該扔到哪裏去，而看著冰箱裏的它們，他又會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從而感到無法壓製的惡心。
    他想，自己得證明這一切並不是夢。
    開了一整晚排氣扇，家裏的味道終於淡了一些，馮遠何對著鏡子整理好了衣著，也沒有看鏡子裏自己病態的臉，就出了門。他遲到了。上班以來第一次遲到。
    ……
    馮遠何再次在路燈下見到了那一幕。孫衍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和橘黃色的燈光融在一起，如同打著聚光燈一般，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裏，照亮了他的眼睛。
    馮遠何不知道這是夢境還是自己的幻覺，又或者……其實前段時間的經曆才是一個夢？
    眼前的這個人，看起來就像他真的存在於此一般。
    “你好。你抽煙嗎？如果你有打火機的話，可以借我用一下嗎？我現在很想抽根煙。”依舊是那樣的笑容，那樣的說辭。
    馮遠何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他站在孫衍的麵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覺到底是難過還是激動，抑或悲哀。
    “有啊……”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和一個打火機，遞給了孫衍。
    孫衍看到他遞來的東西，開心地笑了：“你怎麼知道我也沒有煙？”
    馮遠何沒有回答。
    孫衍點了煙，又像最開始一樣咳嗽了起來，隨後他問：“先生，可以聽我說一件事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不不，還是讓我說吧。”孫衍依舊是滿臉笑容，讓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情，“我感覺我得去找一個人，就在這裏等著，他就一定會來，可是具體的又不記得了。”
    馮遠何卻隻是沉默著。
    “真是的，這條路上的燈怎麼全都壞了，隻有這個了，經過的人似乎很少的樣子，但目前為止，也隻有你而已。”
    “是的，隻有我而已。”
    孫衍突然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隨後笑道：“冬天真冷啊，你看你的鼻尖都紅了，和你這張嚴肅的臉一點都不配。”
    馮遠何麵對著他沉默了很久，伸出手：“把手給我。”
    孫衍愣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馮遠何的。
    馮遠何低頭看著孫衍的手，這是一雙藝術家的手，精致、白皙。這雙手被凍得很冰，但是卻又有著獨特的溫暖，這是一雙活人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馮遠何似乎都能感覺到孫衍手上流動的血液。
    他鬆開手，恍惚了一會兒，隨後站直了身體向自己的家走去。
    孫衍卻又一次叫住了他：“你認識一個叫馮遠何的人嗎？我剛才不知道怎麼的，感覺又突然想起這個名字了……”
    “要……來我家坐坐嗎？”馮遠何的聲音顫抖著。
    他認定這也許是時光的重新來過，因為他導致了那樣悲慘的結局，所以上天又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
    這一回，他不會再讓相同的事情發生了。
    孫衍似乎對他的邀請感到意外：“你真是個好人！”
    馮遠何道：“我就叫馮遠何，我知道你叫孫衍。”
    孫衍微微一愣，笑著點頭：“那我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