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到瀟湘別苑，冬青已經在忙得不可開交了，隻不過我不理解他把那隻裝琴的盒子搬來搬去三次究竟是為了什麼，於是走到他旁邊問道：
    “冬青，你在幹什麼呢？”
    “搬家。”冬青終於抬眼看我了，隨即叫到：“公子！你怎麼濕成這樣？”
    我低頭看著自己，確實衣服上都潮了，但好在剛才一路走來已經幹了不少，況且因為我的緣故，某人身上更甚。
    說到他，我刹時間就像一潑冷水被人從頭澆到尾……
    “公子？”
    “啊？”我才神遊回來，“你說什麼？”
    “我說，您趕快去換件衣服，免得受風寒。”
    我笑笑，渾身黏黏的感覺的確不好受。抱著件衣服就往裏間去，但看見冬青仍舊滿臉苦惱地琢磨著盒子的擺位，我道：
    “琴就放在臥室裏，離榻近一點，這樣我比較方便拿到。”
    “風水師說過，家中的陳設是要按規矩來的，不能馬虎，您先去換衣服吧，這裏交給我來處理就好。”
    “那好。”
    等到下午晚飯前後才把所有的東西打點好，冬青一臉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我則站在院子裏，望盡春花以及空中隱約顯現的半輪明月。
    園中景色別致環境優美，我卻在這樣的意境中感到幾絲不明的悲傷。
    苑門口，書文正在那裏。
    “公子，老爺請您去偏殿用晚膳。”
    我心情異常沉重，“隻有我一個人嗎？”
    書文笑了，“自然還有老爺。”
    聽到對他的稱呼，我心裏不禁悸動，“他，已經回來了嗎？”
    “嗯，才回府。一回來就傳了晚膳。”
    “哦，那我馬上去。”
    住在少卿府的一個月，一日三餐大都是和煙羅一起在房中用的。煙羅雖是妾，但是廚房供應的夥食從不虧待，甚至可以說是精細講究，而我最愛的就是那裏的鬆餅和麻薯，味蕾絕對的享受。
    而這一切，隻是在我看到偏殿的長桌上的膳食之前的想法。
    眼前人來人往，不過都在給那張桌子上點綴珍饈。我瞠目結舌，真的難以想象，這百來道菜，隻是為了一頓兩個人的晚膳而已。
    這時，屏風後麵走出來一個人，他一襲白衣，墨色的長發被一支簡單的玉簪束起，與白日裏的氣質有些詫異，這樣顯得格外精神，眸色深邃不見底，俊美的臉上總掛著淡淡的微笑。
    而此時，他正向我走來，聲音至極的溫柔：
    “餓了嗎？先吃些吧。”
    等到菜全部上完，眾人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看我吃飯，我才真的頭皮發麻了。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吃飯，我無論如何也輕鬆不起來，感覺似乎是馬上要上刑場似的。
    大將軍舀給我一碗湯，我受寵若驚。
    “怎麼不吃了？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沒有。”我連忙否認，“隻是還不習慣有這麼多人而已。”
    大將軍聞言輕笑一聲，對著眾人吩咐道：
    “你們都退下吧。”
    “是。”
    然後是細微的衣料摩擦的聲音，沒一會兒，偏殿裏就隻剩下我和他了。
    “現在輕鬆一些了嗎？”
    我點點頭，“其實不必這麼麻煩，我能適應的。”
    “這沒什麼。老實說，其實我也不太習慣。”
    我詫異地抬頭，正好對上了他那雙眸子，深幽，像一潭湖水，我又快速地將視線轉到別處。
    他臉上自信又懷念的笑容，“我是武將出身，在外麵多年奔波，自由散漫都成了習慣。以前的每一頓飯都有軍隊裏的弟兄們一起，曾經在大草原上，滿天的星光璀璨，地上升起篝火，我們圍著火坐在那裏唱歌喝酒，多麼暢快。”
    他端起酒杯仰頭喝了兩口，仍舊覺得興致不減，也倒了一杯給我。
    “一個人吃飯喝酒實在無聊，莫愁，你來陪我一起喝。”
    我站起來給他斟酒，他卻一把捉住我的手腕。想不到他看似纖薄的身材，力道卻是這麼大。
    “你怎麼不喝？”
    “我，我不會喝酒。”
    他輕佻著眉，攬我到他身邊，把一支杯子放到我手上。
    “這就是桃花蜜，香甜但不醉人，嚴格上來說，還不能算是酒。”
    杯中的瓊漿玉露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縈繞在我鼻尖，而這種香甜撩人和他的幽香很像。
    我淺嚐一口，那味道立即在舌尖化開，隨著呼吸的吐納在周身留下似有似無的氣味。
    “怎麼樣？”
    “嗯，很美味。”
    大將軍又替我斟滿，他也端起杯子和我一起飲下。
    他和我談及了許多他的軍旅生活，南征北伐，很多奇聞異事，有時逗得我哈哈大笑，同時我又神往無比。
    我在他身邊坐下，手上的桃花蜜一口一杯。
    論及征戰，我不禁想起煙羅曾和我說過大將軍的神勇，關於那場著名的以少製多的戰役，我一直很好奇，便問道：
    “打仗最看重的是勢均力敵吧，那麼當年與匈奴的那一仗到底是如何取勝的呢？”
    大將軍正在倒酒的手頓了頓，道：
    “很多人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的回答都一樣。”
    “靠智慧取勝？”
    大將軍笑意更濃，“不錯，但是我想要告訴你的不隻是這一點。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永遠的真理。匈奴軍的中央勢力很強大，我朝多少年來沒有幾次從正麵攻取成功過。我偏偏抓住了他們的這個特點，采取兩側兼攻的策略，這樣他們的中心主力便會分撥到兩側，形成中央空洞，趁這個時候，我帶著我的一支精銳部隊直取他們的心髒，再各個擊破，那麼勝局就定了。”
    他又斟滿玉杯，聲音縈繞在我耳邊。他的語調起伏不大，卻綿長動人，分明喝下了許多酒，他卻沒有絲毫醉意，眼神中的顏色像是一汪靜湖，深不見底。
    ……
    而我已經沒有太多精力去關注他究竟說了什麼，酒實在甜美。
    “為什麼我要告訴你這些呢，莫愁？”
    我伏在案上，眼裏是他舉杯獨酌的殘像。
    “莫愁莫愁……我記得古墨有兩句，”他稍作停頓，“‘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很多時候，不是我們有煩惱，而是我們自尋煩惱。如果我們都能遇事莫愁，大概就不會這麼多感慨了，是嗎……”
    醉意襲來，我迷迷糊糊睡著了，他後麵的話我已經沒什麼印象。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有東西在我臉頰上拂過，然後一個溫軟的觸感落在我唇上，空氣裏是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