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分完家業，原翁就把看著眼煩的兩個兒子趕走，眼不見為淨，此後他把每日的時間放在品茗蒔花臨帖上，但更多的是看石漱瀨作畫，還帶他去拜訪鎮子上的書畫藏家，一起賞評。有原翁的精心培養，石漱瀨自然以日行千裏的速度長進，原本隻是黃毛小兒的執筆戲弄，到現在已有別開生麵的氣象了，不過少年終究年幼，偷懶貪玩之舉必不可少，原翁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加管束。
    原翁已經不再過問一切事務，不過親孫子前來討教，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原袖容分到了一部分家業，雖然著手並不生疏，可他畢竟年輕，經驗不足，難免時有狀況出現，每當應付不了，便來找老道的爺爺討取法門。
    原翁回回傾囊相授，這次事畢，他道：“這事解決了，你回京城吧，那裏更需要你打理，總蝸居在這小鎮也沒有什麼作為。”
    原袖容亦然有此打算，遂點頭應承，卻不免擔心：“爺爺，我回京城，您怎麼辦？”
    “老頭子我還中用，還有人照料著，這不用你操心。”原翁從書櫥裏的書堆後取出一個匣子，鄭重地交給原袖容，道：“這是爺爺特意給吳霜年的信物，那家夥脾氣是古怪了些，當今在畫藝上石滄溟要算第一，他起碼能第三，他教的徒弟都是有出息的，你拿好它，過些時日，把崽崽帶上京城，你帶他去拜師求藝。”
    “他不是在這裏學得好好的嗎？”要帶上一個麻煩鬼，原袖容可不願意。
    “名師出高徒，崽崽若能得高師指導，會更上一層樓的。”
    既然要讓崽崽去京城，必然要與梁素商量一番，崽崽雖然是自己義孫，卻親不過他母親，原翁尋了梁素商議，說了自己的打算。
    “吳霜年，想必素素聽過？”梁素低了原翁一輩，叫素素倒不冒犯，倘若和以往叫夫人，難免生疏。
    梁素頷首，如今的她已經是原家繡坊的二把手了，目光卻無浮躁傲慢，依舊平靜如水。
    “先夫曾與吳霜年切磋過幾次畫藝，他是個性情中人。”
    “老夫剛好與他有點交情，欲讓崽崽投入他的門下，想必崽崽能學有所成，素素意下如何？”
    “這對崽崽是好事，妾身自是極力讚成。”梁素卻又遲疑，“隻是崽崽未曾出過遠門，人生地不熟，怕他不願。”
    “這倒好辦，我們隻須對他多說京城的好處，他生了豔羨，自會向往，不會不願的。”
    石漱瀨還蒙在鼓裏，聽說原袖容準備上京，既是驚訝又是好奇。
    “京城是怎樣的？”這個問題他連問了三個最親近的人，都得到了相似的答案——京城有數不清的樓閣殿堂，好吃的、好玩的應有盡有，還有很多書畫名家，連皇帝都住在那裏，既然爺爺、娘親還有哥哥都說好，必定是好的，因為他們不會騙他。他兩眼發亮，充滿希冀，不待原翁等人先開口，就蹭到原袖容身邊，扯著他的袖子央道：“哥哥，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原袖容巴不得他不去，心裏雖然不樂意，但看爺爺竟然在旁笑得眼睛眯成了縫，隻得一臉樂嗬，用手輕撫他的頭頂說好。
    行李收拾妥當，一行人準備出發，石漱瀨還緊緊抱著梁素的腰，忸怩著不肯放手。大庭廣眾之下，梁素也有些抹不開臉，這兒子多大了，還這樣摟著她，平時斥他鬆手，可這回是母子長久以來第一次分別，崽崽從落娘胎開始就沒離開過身邊，此時哪裏舍得說他？
    “娘，你怎麼不一起去？”
    “娘去過京城了。”
    “那再去一次。”
    梁素對京城的人避之莫及，豈會再踏入那個地方？若不是無人識得石漱瀨，就算對石漱瀨的前途再好，她也不會答應讓他出去。她拉開兒子的手臂，“好了，你哥都在車上，就差你一個，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
    石漱瀨皺起眉頭，道：“我不想去了。”
    梁素倏然冷道：“是你自己說了要去，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石漱瀨眨眨眼睛，淚水當即流了兩行，梁素不忍繼續凶他，柔軟了語氣：“崽崽乖，到京城開開眼界，順便去嚐嚐娘最喜歡的酥仁餅，在那裏，你還能看到你爹的畫呢。”
    “爹爹的畫？”
    梁素肯定地點點頭，幫他整好衣領，說道：“你爹以前常在京城，他的畫也留在京城，可不止一幅呢。”
    石漱瀨被這一哄，最後老老實實上了馬車。
    梁素送他直送到長街盡頭，遠遠的看不到了，終於忍不住掩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