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這是洛水予恢複意識這一刻的想法。
    下一秒，他猛地睜開眼彈坐起身，‘啪啪啪’的雙手用力拍了拍雙頰。
    疼！
    他齜牙咧齒，改用輕柔的力道揉揉拍紅的臉頰，環顧四周。
    眼前盡是各色各樣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顏色鮮嫩，嬌嫩的葉尖上還綴著露珠，不似夏日該有的清新。幾步之遙的湖岸邊倒垂著白柳，葉隨風輕擺點著水麵，湖麵點點圈圈，景致旖旎。最惹眼的是一條破舊的木船，停靠岸邊，兩隻紅色燈籠掛在船頭隨風搖擺，詭異異常。
    對岸，一掛著離繞牌匾的木亭臨水而建。
    明明是初夏炎日，淨靈山與伊秀山兩座堪稱赤炎大陸最涼爽的深山都能感覺到熱氣悶人，可這片土地，居然如春天一般！
    瞥了眼感覺是個湖卻又無頭尾的河，顯然，要渡河隻能劃船，沒有別的選擇。
    他的眉頭輕輕蹙起，思考著要不要冒不會劃船渡河的危險，中途很可能會導致自己葬身河底也不一定。
    “你不過去嗎？”
    一把淡雅的油紙傘移到他的頭頂，未下雨又沒有驕陽的天氣，有些多餘。
    自小接觸鬼怪，對這類奇葩並不陌生的洛水予一下子就聯想到了什麼，僵硬抬頭，用盡全身力氣揮開那把紅傘，不出他所料，果然隨著攻擊消失了。傘後是一張笑容滿麵極其妖異的臉，對洛水予總的來說，是個男人，很妖氣的男人，比慕雪灼還像女人的男人！
    “是妖是鬼？”
    他冷喝一聲，防備盯著麵前的鬼，美貌的人與鬼自小沒少接觸，身邊幾乎都是俊男美女，也就不會被容貌迷惑。
    “這裏是湖靈掌管的獄界，不適合人類！”意思，你懂得！
    洛水予當然懂，死人的世界，鬼的地盤，他就是那個不適合的人類！
    瞥了眼容顏妖異精致，眼光卻令他惡寒的男子，問：“這裏不會全住著淹死鬼吧！”
    男子漆黑的眼眸潺光流轉，忍不住想逗嚇他，用唬人的語氣回道：“自然，但也有極少部分死於別的原因，比如我，是被陷害完又勒死後扔進水裏拋屍的。”
    好過分！洛水予目露不忍，隱測徒生，說出來的話卻沒有半分慈悲之心。
    “你的舌頭有多長……”
    冰澗也是死了吧？
    那……
    他還在胡思亂想冰澗吐舌頭的畫麵，男子卻因看見他那張不懂掩飾的臉而嗤笑出聲，“這隻是人類瞎說捏造的故事，我們的舌頭有多長，你想見證下嗎？”
    這樣簡單的少年，他也好想要！
    男子用舌頭舔舔唇，既妖邪又充滿誘惑，就算男人也會忍不住晃神。可惜，洛水予天生不是枚同誌，隻覺得雞皮疙瘩迅速竄起，心想這裏對他來說果然還是太冷了。
    “你認識冰澗嗎？”
    他覺得自己應該先找到冰澗算算賬，就算他心不甘情不願迎娶，難道他就以為他心甘情願嫁了嗎？
    隨便這樣將剛過門的男人丟在外邊，不寫休書也可以嗎？
    隨便毀掉前途無限的少年也不用負責到底了嗎？
    好歹把他送回去啊！
    “他……啊？！”男子眸光一暗。
    洛水予聽到似乎認識的語氣，抱怨似得扯扯身上的大白袍。
    “該死的鬼東西，將本少主就這樣丟了！”
    男子挑挑眉，試探性問道：“那要不要跟我回去？”
    跟他回去？
    洛水予上下打量了下他，腦海揮之不去長舌頭還帶獠牙，嘴裏吐著煙霧怒吼著吸幹你吸幹你的畫麵，撥浪鼓一樣搖著頭。
    “你……”
    男子不甘心想再說些什麼，身後傳來的殺氣令他背脊一僵，將未完的話咽回，猛地一轉身。
    “千絕瞳，鬼煞大人的東西你也想動嗎？”
    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隨著他的動作自湖麵傳來，周遭的氣壓就像瞬間下降了一般。
    這次又是什麼鬼？洛水予心底嘀咕著，將頭挪向右側，勾著腦袋，好奇望向千絕瞳的身後。
    同一色的白衣，男子卻像來自地獄的使者，深不見底的眸子裏有著比殺手還冷厲幾倍的危險，一身水衫半浸入水，隨水流方向暈散飄動卻又緊緊貼在他的身上，眼前的男人就像是洗滌不淨的汙黑，連靈魂都是黑暗的……
    這個鬼一定如表麵那樣慘無人性，絕對不能得罪，他得出這個結論。
    千絕瞳似乎也對他頗有顧忌，連連飄退了幾步，還確定下安全才滿不正經笑道：“打擾別人談戀愛，千絕影，你還是一樣討人厭啊！”
    “人？我們已經死了。”
    千絕影麵無表情敘述，就像一根沒有感情的木頭，不難猜出他是那種即使聽出話裏的玩笑成分也會當真對待。
    “你們……兄弟！”洛水予不可置信看看千絕瞳的臉，再看看千絕影。
    兩人是兄弟！哪裏像了？
    “洛少主，請跟我來。”
    聽到洛水予出聲，千絕影更是直接無視了千絕瞳，雖用了請，但千絕影麵無表情的臉上，洛水予實在看不出恭敬亦或者討厭之類的情緒。
    “那個，我想請問……是要我劃船過去嗎？”
    他小心翼翼觀察著千絕影的表情，心裏特害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拿自己當柴劈，兄弟之間囂張跋扈的對話，看樣子生前死後的感情都不是很好啊！
    但千絕影似乎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冷酷，表情沒變卻耐心回道：“少主多慮，這是屬下的工作。”
    “那樣的臉……很討人厭吧？”千絕瞳妖異一笑，挑釁般揚著眉。
    其實……你的臉也不怎麼討人喜歡！
    當然，他不會這麼笨說出來，隻是唏噓一笑，朝岸邊走去。
    “後會有期！”
    千絕瞳回應他的是一個眨眼，後會有期，這是一定的。
    千絕影的確沒讓洛水予劃船，也沒自己劃船，隻是站在船頭，漿不動船自動直線沿著對麵飄。沒幾下，突然難受的胃令洛水予想起自己大概兩天沒有進食的現實，壓抑著翻滾的胃和想吐的欲望，好一會，等船靠岸，他才跌跌撞撞爬上岸，顧不得禮儀教養，趴在亭子裏猛幹嘔。
    比起他沒教養的模樣，千絕影卻極有教養，麵無表情看著他幹嘔，麵無表情等著，途中一言不發，直到他嘔夠了，停止了，才開始帶路。
    沿著曲的青苔石路行走，一人一鬼的他們途中遇見不少男鬼女鬼，紛紛對千絕影低頭彎腰，各色各樣卻缺乏姿色，洛水予這才意識到，原來鬼花鬼草都給他遇上了，想想也是，鬼本來就是人死才脫離的，臉孔又沒被偷走，平庸之色自然還是平庸的。
    一直行走良久，走到洛水予都想喊走不動時，剛好穿過了尖尖石壁的隧道，眼前頓時出現一條兩人寬的小道，道路兩旁與視線所及之處皆種滿膝蓋高的血色曼珠沙華。
    “這是曼珠沙華，地獄普遍的花。”千絕影眼眸落在洛水予眼睛上，似乎想確認他無畏懼的表情是否出於真的不認識。
    “很美！”
    洛水予張嘴讚歎一聲，眼裏對這花海沒有半點讚美之意。拜花魘陽所賜，他對花這種越美麗的植物越感冒，美麗的東西，沾上就會搭了小命！
    “走吧！”
    洛水予抬腳走了一步，發現身後的千絕影站著不動，忍不住回頭，“怎麼了？”
    “屬下隻送到這裏，少主沿著小路走就能見到大人。”
    鬼煞大人的私人地盤，就算是深得信任的他，也不允許隨意進入。
    “那我先過去，謝謝你帶路！”
    洛水予表示感謝一笑，眯起彎彎的月牙，瞳孔那一點光如星辰閃了一下。
    千絕影撲捉到那一瞬間有些錯愕，呆呆點了頭。
    這已經是他對不反感之人最大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