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起風了。
    夕陽被烏雲簇擁起來，逐漸連最後的一點餘暉都被擋得嚴嚴實實的，天地間陡然就暗了下來。
    不一會兒，就下起雨來。
    雨從一開始就很急，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麵。
    喬虎就是被雨滴砸醒的。
    喬虎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片衣角擋在他頭上。
    “長之……”
    顧長之聽到聲音欣喜地挪開些，露出臉來。
    “門主，你醒了。”
    喬虎翻身站起來，左右看看，雨幕中影影幢幢都是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的長草。
    “小六呢？”
    顧長之沉默了……
    喬虎向前走了幾步，除了身邊的顧長之再無一個人影。別說陸林，就連汝蝶、赤豚以及那個倏忽出現的神秘人也消失地無影無蹤。
    那些人他都不關心，他隻關心陸林去哪兒了。
    他反身一把揪住顧長之的衣領，“我問你，小六呢？他去哪兒了？”
    顧長之看著喬虎，雨水打在他眼角，讓他眼眶發酸。他咬了咬牙，道，“我不知道。”
    喬虎那對琥珀色的虎眼微眯，顯然不信。
    “說實話，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顧長之臉色一白，當初他爺爺曾與喬虎訂下契約，發誓效忠於喬虎，如有背叛則以身飼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喬虎，喬虎終究還是容不下他了。
    可是，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啊。他也隻比喬虎早醒一會會兒，醒來就發現隻剩下他和尚昏迷的喬虎，其他人或妖皆不見了，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沒留下一點痕跡。
    顧長之慘然一笑，“就算你吃了我，我也還是不知道。”
    “你——”喬虎大怒，一拳搗在顧長之胸腹之間，直將顧長之打飛出去幾丈遠。
    顧長之倒在泥水中，哇地吐出一口血，內髒被那一拳打得都移了位，劇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神智。
    迷糊中看到喬虎帶著一身殺氣越行越遠。
    “別去……別去啊……”
    可惜，他的聲音被充斥天地的雨聲掩蓋，終究沒能留住遠去的身影。
    “可惡！入口呢！”喬虎在神仙穀周圍轉來轉去，可入穀的道路卻遍尋不著。
    他狂躁地破壞著周圍的花草樹木，“我不管你是誰，快給我出來。把陸林交出來。”
    “唉……”一聲輕幽的歎息響起，仿佛很遠又仿佛那聲歎息就在耳邊。
    喬虎站定，警覺地觀察著周圍，“是你！陸林是不是被你帶走的！你要給你徒弟報仇的話就衝我來，為什麼對陸林下手。”
    “汝蝶招惹你在先，你傷她在後，這本是因果報應，我並無護短之意。至於陸林，他不在這裏，你走吧。不要再來破壞我穀中清靜。”
    隨著話音落，喬虎隻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將他一推。他急道，“那他到底在哪裏。”
    “若是緣分未盡，你自然會再遇到他。凡事莫執著，莫強求，切記，切記……”
    “莫執著……莫強求……嗬嗬……”喬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周圍景色一變，他已不在神仙穀範圍內。
    他抬頭望天，雨已住，陽光刺目。
    琥珀色的眼瞳微縮，眼內的神色愈發堅定。
    “不執著，不強求的話怎能得到你，我的小六。”
    不管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後，你都是我的！
    ***
    陸林猛然驚醒，一時間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突然一滴水落在他頭上。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外麵下雨了，雨水正從頭頂上的破洞漏進來。
    對臨時安身的破廟沒什麼好挑剔的，陸林換了個位置，避開破洞。
    聽著雨水打在瓦片上的聲音，陸林有些恍惚。
    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似乎握著匕首刺入血肉的感覺還殘留在手上。
    當胸一擊，不偏不倚正中心髒。喬虎——應該斃命了吧。
    陸林想著，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黯然。
    畢竟喬虎收養他，教他武功，恩同再世父母。
    可是不想對方竟對自己抱著那種齷齪心思，強要他雌伏不說，還想吸他精氣。
    隻因為喬虎的真麵目是一隻虎妖！強大而可怕的虎妖！
    若不是親眼見他變身，還吃了顧長老，陸林都不願相信！
    殺了他是應該的，這是為民除害！
    陸林捂著胸口，為什麼要覺得難過，好奇怪，真是奇怪的感覺……
    ***
    傾筠盤膝坐在蓮榻上，在喬虎眼中如罩雲霧的相貌此時清晰可見。長眉修目，鼻若懸膽，唇若蓮瓣，眉心一點吉祥痣，襯在如玉石一般溫潤的臉盤上，仿若觀音再世。
    知道陸林已完全接受了他的暗示，傾筠緩緩睜開雙目。
    那雙目中似有光華流轉，含情帶嗔，叫人一看就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一邊的赤豚見傾筠睜開眼，討好的湊過去蹭了蹭傾筠放在膝上的手。
    傾筠摸了摸赤豚濃密柔軟的紅色長毛，雙目一轉，望向一邊的以法力構築的一方小世界。
    被無形的結界籠罩的一尺見方內，綠草如茵，繁花似錦，一隻單翅的粉蝶伏在一朵牡丹上。
    那粉蝶被傾筠一看，剩下的單翅顫了顫，無限可憐。
    傾筠輕哼了一聲，“我雖不護短，但那虎妖賃般狂妄，讓他吃點情路上的苦頭還是要的。”
    趴在傾筠膝頭的赤豚皮肉一緊，愈發乖巧地任傾筠揉搓他的長毛。
    ***
    在破廟待了一夜，雨已經停了。
    陸林走出廟門時左右看看，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他撿了個石子，轉過身往身後隨便一拋。再轉回來，看石子落在哪個方向就往哪邊走。
    一連幾天，在遇到岔路時陸林都是以這種方式決定自己的前行方向。
    他心中始終覺得空落落的，也不知自己要何去何從，隻是下意識地前行。
    他身上除了點碎銀，身無長物。沒過多久，就隻能摸著肚子對著路邊的小吃攤流口水。
    於是隻好避開城鎮，在野外打些野味吃。不知是不是以前喬虎教得好，他在野外求生的本事倒是不錯。除了身上髒點，肚子倒也餓不著。
    隻是眼看著天氣漸涼，他身上還是夏天的衣物，恐怕難以過冬啊。
    這麼想著，陸林便打算去村莊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借些衣物。
    誰知陸林剛出野林就碰上大波逃荒的難民。借衣服的想法沒能實現，還被人潮帶著往江南方向去了。
    路上目睹了生病的幼童被雙親遺棄在黃土路邊。
    那幼童病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眼睜睜看著父母兄弟棄他而去，花貓似的小髒臉上隻有兩道淚水流過的地方方能看出點原本的膚色。
    陸林一時不忍，上前抱起那幼童。誰知那幼童警覺地很，一口咬在陸林伸過去的手上，虎口上留下一圈參差不齊的牙印，還出了點血。
    那幼童咬完也沒力氣了，隻瞪著一對眼睛，驚恐地看著陸林。
    那孩子雖麵黃肌瘦，一對眼睛倒漂亮得緊，杏仁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珠，靈動清澈。
    陸林被他一看，心中不知怎麼一暖，就像看到了失散已久的家人一般。
    陸林替孩子擦去淚痕，摸摸有些燙的額頭，“別怕，你爹娘不要你，跟著我可好？我們相依為命，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那孩子命大，陸林未及尋來草藥醫治，就自己退燒了。隻是因為饑餓沒什麼力氣，懨懨地趴在陸林背上。
    此時已快到江南地界，周圍終於不那麼荒蕪，陸林想著進城找份活兒幹，也好賺點錢買吃的。他可以隨便吃點打來的飛鳥遊魚，可這孩子更應該喝點米粥。
    不過當陸林被驅趕了數次後，知道找活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上萬難民湧入江南，這邊早就人滿為患。而且他一身髒汙，那些人隻當他是要飯的，話都不聽他說完，直接把他趕走了。
    “唉，今天又要累你餓肚子啦。”陸林覺得有些愧疚，又覺得自己沒用。要是自己也像喬虎那樣強大就好了，養大一個孩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小孩見他沮喪，環在他脖子上的雙手抱得更緊了一些。
    陸林得到安慰，想著還是去收拾下頭麵，這樣比較好找活兒幹。可就在他剛起了這心思時，不遠處有兩人拿著一副畫像正在到處詢問。
    陸林本未在意，可走近時看到那畫上的人像時，不禁愣了。
    畫像上一端方少年，可愛的蘋果臉，大大的眼睛，挺鼻翹唇，可不正是陸林。
    陸林一撇頭，隻想快快走開。
    “喂，你，站住。說的就是你，背著小孩的要飯的。”
    陸林被叫住，那畫像湊到他眼前。
    “見過畫像上的人嗎？”
    陸林假裝仔細辨認，末了搖搖頭，“沒見過。”
    “要是見到了到青雲坊貓眼胡同左邊第三家來報信兒，有賞銀。”
    “好好。”陸林點頭，眼中露出向往貪婪之色。
    那兩人撇了撇嘴，見慣了陸林這種反應的叫花子，給了兩枚銅板就走開去問別的人了。
    陸林拿著意外得到的兩枚銅板，給小孩買了個宣軟的烘糖饅頭。
    看著小孩狼吞虎咽地吃著饅頭，陸林覺得，自己暫時還不能脫下這身肮髒的皮。
    喬虎，竟然在找他！難道他沒有死嗎？
    陸林麵色沉了幾分。
    小孩似有所覺，舉著剩下的饅頭示意陸林吃。
    陸林咽了口口水，摸摸小孩的頭，“我不餓，你吃吧。”
    這個孩子，可能是個啞巴，至少，陸林救他至今，還從未聽他出聲。
    唉……陸林暗暗歎了口氣，養孩子，其實並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