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定軍  第一百二十六章 穆王玄殤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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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映出一副神秘的黃金麵具,那人從容前行,血色隨風肆舞,無數條生命在他腳下灰飛煙滅,而他唇畔的笑容,卻比飛舞的焰火更加誘人。他像是自地獄火海中步出的修羅,一步步走近烈火之後幽冷的眸心,子嬈指端輕捏法訣,廣袖輕舞,所有人都能感覺到若是她抬手揮袖,便將是雷霆萬鈞的一擊。暗部眾人閃身行動,在火焰之前結成戰鬥陣形,那白衣人手中亦出現一柄赤色長劍,焰光在劍尖流竄,不斷閃現出嗜血的光芒。
    月色恰在此時沒入重雲,山穀間驟然一暗,子嬈腳步輕移,突然低聲下令,“撤退!”說話時纖指微揚,無數蝶光自火焰之中漫天起舞,在眾人撤出穀口時衝向夜空,刹那間封鎖了麵前空間。
    風起,人退,火舞!
    一刃赤芒,破空驚現,雪色的衣袖若水輕拂,蝶影明火紛紛墜落在劍光之中,化為一地殘焰如血。那人劍鋒輕斜,唇畔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絕美的武功,絕美的人,直到現在仍舊讓人著迷,甚至狠不下心來殺你。”他的話音隨風飄蕩,焰火在深夜徐徐燃燒。子嬈等人落足穀外,四麵八方忽然雪霧彌漫,全然吞噬了山嶺,再看不見任何東西,就連原本映天的火光亦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地俱暗,那人優雅的聲音卻仍舊清晰地傳來,“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在我的陣法之中,你們又走得到哪裏去?”
    子嬈身動之時已然察覺不妥,發現這山穀竟早已被人設下陣法,天地方位刹那變化,穀口生門頓成死地。黑暗取代了一切,伸手不見五指,子嬈轉手祭出焰蝶,那原本清爍的光芒不過一現,隨即盡滅無聲,唯有她身上幽羅玄衣不時浮現出金銀交織的微光,黑暗深處若隱若現。
    和她一同入陣的幾人不知何時失去了蹤跡,片刻之後,忽有一聲短促的慘叫傳來。子嬈聽出是暗部之人的聲音,心中微微驚凜,不料腳步剛動,一陣寒風襲麵,直覺有什麼東西衝向眼前,情急之下旋身疾閃。那物以毫厘之差擦麵而過,竟是一麵巨大而鋒利的冰壁,子嬈尚未站穩腳步,黑暗中又有寒冰連續襲來,有的光如巨鏡,有的碎若尖錐,有的形似飛盾,慘叫之聲亦再次響起。
    寒冰倏然而至,迅疾無聲,子嬈鳳眸一揚,指端變幻,抬袖間光影綻現,嬌聲清叱:
    “破!”
    數道絲華衝向冰壁,突然穿透寒光,夭矯騰空,流星一般向著四方射去。無數冰晶碎影,伴著千絲如雨散落閃爍,瞬間照出不遠處兩人橫屍在地,一人被鋒利的冰柱穿胸釘透,一人則被兩麵冰壁活活夾在當中,鮮血滿地橫流,死狀極為恐怖。左前方同時傳來巨大的爆裂聲,顯然是有人正用威猛的掌力擊碎冰壁,子嬈心知入陣之人中唯有易天有這份功力,當即循聲而去,一路上以千絲擊散冰鋒,每一次光亮閃爍都見有人慘死在前,不是身首異處,就是遍體鱗傷。
    易天的聲息很快消失,不知是否已遭不測,陣法重重轉幻,血腥之氣越來越濃,天地越來越暗,待到最後,連襲擊過來的冰鋒也不再見,唯有在幽羅玄衣微光之下漫出的血氣,若自地獄湧至,無窮無盡,不由令人生出步步死亡,孤身無力的感覺。
    皇非深得仲晏子真傳,非但武功卓絕,智謀無雙,於琴棋星相、奇門陣法更是無一不精,隻是當年烈風騎叱吒風雲,所到之處千軍披靡,這陣法術數便鮮有使用,此時他一人設局,布陣殺人,卻輕而易舉便困敵於無形。子嬈深知這陣法厲害,拋開周圍生死慘象,靜心默察方位,發現這陣勢竟以六壬式為基礎,地取陽水,開生死十二門,處處逆勢而行,料敵先機,令人無從捉摸。她所習焰蝶、冽冰二術一為陰火一為陰水,此時皆為陽水所克,無法施為,而千絲陰金,雖然破得陣中殺機,實際反助水勢,唯有蓮華以土木為體,方可泄陣法之機。
    思及此處,她當即推算六支,趨身星位,指尖法訣變幻,瞬間晶光一現,擊向地麵。
    “開!”
    隨她清聲低喝,一點明光,倏然輕放,那光亮中心綻開晶瑩蓮華,千枝萬葉刹那間向著四方黑暗擴散,妙瓣如玉,叢叢蔓延,陣法深處隱約閃現一抹血光,而子嬈腕上的碧璽靈石同時射出光芒。
    彥翎與斛律遙衣趕至蒼雪長嶺時,隻見一地殘火伏屍,焦石灰燼,顯然剛剛發生一場巨變。兩人麵麵相覷,皆知大事不妙,斛律遙衣自一具尚未燒焦的屍體上隱約分辨出冥衣樓暗部服飾,頓足道:“都是你,若不是你半路攔我,怎麼會變成這樣,現在九公主若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拿命相抵都不夠!”
    彥翎看這情景也有些慌神,強自鎮定道:“先別著急,我們四下尋尋看,說不定有什麼線索。”遙衣話也不說,閃身向穀口尋去,彥翎緊隨其後,縱上一塊岩石查看四周,剛剛轉身,忽然聽到遙衣一聲驚叫,回頭看時,隻見她整個人向著穀口處的黑暗墜去。
    彥翎吃了一驚,雙足一點箭矢般彈向穀口,伸手抓住了遙衣手腕,剛要用力拉她,忽覺落足之處迅速下陷,竟似踩上泥潭一般。“不要過來,危險!”遙衣半截身子已然陷了進去,連忙出聲示警,但卻為時已晚,彥翎立足不穩,抓著她的手一同跌下。
    兩人先後向著黑暗沉下,越是掙紮便陷落越快,原來皇非為了生擒子嬈,在這蒼雪長嶺精心布陣,陣法以六壬式為根基轉動變幻,預測敵蹤,同時十二門五行流轉,生生不息,化為各種險地。子嬈等人入陣之時正值陰陽二水交彙,所以遇到冰雪之境,而彥翎與遙衣再次闖入,卻已是水入土鄉,步步泥潭,一旦陷入陣中,兩人縱有絕頂輕功亦無從借力,唯有愈陷愈深,斃命此地。
    四周泥流重重,不斷向下沉落,彥翎牢牢抓住斛律遙衣手臂,想要阻止她身子下陷,腦子裏轉過無數念頭,卻隻無法可施,心中暗自叫苦,不想今日竟要命喪於此。轉頭看向遙衣,隻見她一改先時凶蠻模樣,掙開他手掌道:“你在我肩上借力,快些想辦法上去,憑你的輕功或許能夠脫險,不要白白陪我送死。”
    她這樣說,等於是舍命助彥翎脫險,彥翎借力之下可能有機會脫出泥潭,但她卻必然因此全身陷沒,絕無生路可言,彥翎聽了這話,心頭一熱,說道:“要死一起死,我怎能丟下你不管。”
    遙衣急道:“你這個小淫賊,不要命了嗎,誰要跟你死在一起!”
    彥翎看著已經陷到腰部的泥沙苦笑道:“你不願也沒辦法了,現在我們不想死在一起都難,不過話說回來,幸好你生得不算難看,我金媒彥翎牡丹花下死,被叫兩聲小淫賊也不太冤枉。”
    遙衣聽他這時候還胡說八道,剛要罵聲無恥,但想到兩人命不久矣,他又是受自己連累陷入陣中,不由軟下心來。彥翎見她垂眸不語,脖頸處膚白若雪,發絲輕漾,幽香入鼻,心頭莫名一動,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就在她臉側輕輕一吻,遙衣哎呀一聲,俏麵飛紅,“你……你幹什麼!”
    彥翎觸電般向後讓去,這麼一來,身子又下陷幾分,眼見便要齊胸而沒,他卻也沒注意,隻是臉比遙衣紅得還快,結結巴巴道:“我……我……我覺得你很好看……我……我第一次親女孩子……”
    遙衣原本杏眸圓瞪,突然間輕輕一歎,低頭道:“唉,你這個小淫賊,這次真的被你害死了。沒想到我們兩個會這樣死在一起,不過有大名鼎鼎的金媒彥翎作伴,倒也不覺得無趣。”她自方才便罵了彥翎無數次小淫賊,但此時這一聲入耳,卻叫人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彥翎不由豪氣上湧,大聲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救你出去!”
    兩人在黑暗中麵對麵,隻能依稀看清對方的麵容,遙衣見他這樣鄭重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道:“你都自身難保了,又怎麼救我?”
    彥翎身子已經全都陷入泥流之中,掙紮了一下,動也動彈不得,頓覺十分沮喪,剛要開口說話,忽覺眼前一亮,陣中異彩紛呈,現出蓮華千影,瞬間籠罩四方。妙蓮呈現之時,整個陣法驀然變動,遙衣身子急速下沉,被徑直卷向陣心,彥翎想要拉她卻是力不從心,雙目一黑亦被拋向陣中。
    陣法重重變動,彥翎不通奇門術法,卷在其中隻覺昏天黑地,難辨身在何處,片刻之後,身子驟然一輕,仿佛從濃霧中突然破出,天地霍然大亮,現出山穀中原有的白雪冰峰。彥翎提氣縱身,在空中輕翻下落,尚未著地,便聽砰砰兩聲真氣交擊,麵前激雪橫飛,奪麵而來。他一個側翻避開夾雜著猛烈真氣的飛雪,隻見前方一座冰台浮於雪霧,當中有一白衣人盤膝而坐,而一個手執折扇的黑衣老者正繞台遊走,每一步都在雪中印下寸許腳印,一掌掌擊向那白衣人。
    那黑衣老者正是與子嬈一同入陣的易天,他掌力雖然威猛,激得人衣發紛飛,但白衣人單手應敵意態從容,在如此強橫的攻勢之下竟絲毫不見局促。彥翎一眼看到斛律遙衣倒在冰台之側,似是被人點了穴道,見彥翎出現,先是麵露喜色,跟著叫道:“小淫賊!愣著幹什麼,還不上前幫忙!”
    那白衣人聞聲回頭,兩道銳利的目光透過麵上黃金麵具射向二人,輕聲一笑道:“原來柔然族也投靠了帝都,萬俟勃言好大的膽子。”說罷突然揚袖揮出,將遙衣卷至身側,五指一拂掃向她麵門。
    彥翎急喝一聲:“住手!”薄刀入手,縱身向那人背後撲去。那人頭也不回,一道指風點了遙衣啞穴,反手輕揮,準確無誤地擊中彥翎兵刃,當地一聲將他當空震出,同時右手若無其事地與易天硬拚一掌,擊得對方連退兩步。彥翎在半空中連翻數周才勉強化解他彈指而來的真氣,在山石之上略一借力,重新撲向對手,叫道:“快放了她!”
    “放他們走。”
    有一個清魅的聲音同時自雪霧中響起,一抹玄色身影出現在山穀之前,指間異彩瀲瀲,清光蕩漾,正是借靈石之力破入陣心的子嬈。
    那白衣人眸光到處,透出隱隱微笑,忽然抬指輕拂,擊中身旁七弦古琴,琴音帶著淩厲的真氣向前掃去,正中易天折扇,易天悶哼一聲向後跌退,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坐倒在地。子嬈在琴音響起時身形瞬移,一掌按上易天背心,易天臉色片刻漲紅,複又一白,如此往返三次,又是一口鮮血吐出,睜開眼睛低聲道:“多謝……多謝公主。”
    彥翎亦被白衣人掌力擊回,翻身落在子嬈身邊,驚喜叫道:“美人公主,你沒事太好了,不然夜玄殤那小子這次非跟我翻臉不成。”
    子嬈隻是略略掃了他一眼,跟著冷冷道:“你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快滾出陣去。”
    彥翎一愣,即刻明白她的用意,但斛律遙衣尚在敵人手中,他卻不能棄之不顧,橫刀叫道:“喂!你快些放了她,挾持女人算什麼本事,有膽量來跟小爺一決勝負!”
    那白衣人目光稍移,落在斛律遙衣臉上,隨手一揚,便將她帶至近旁,“帝都的手段還真是叫人佩服,居然連柔然族也能為之所用,萬俟勃言派這小丫頭傳遞消息,我又怎能留她。”
    彥翎方要說話,子嬈將手一揮阻止了他,鳳眸輕抬,望向那人,“你要找的人是我,又何必難為一個小小的信使,打發他們出去,免得我們說話也不方便。”
    那白衣人哈哈大笑,道:“既然公主與我有些私話要說,那便放過他們也罷,但能不能出陣,便看他們自己造化了。”說著拂袖一揮,遙衣身子騰空而起向著彥翎落去。彥翎手忙腳亂收起兵刃,伸手將人接住,卻覺遙衣身上一股大力傳來,頓時立足不穩,兩人一同撞向易天,齊齊向雪穀滾落。
    白衣人出手之時陣法同時變幻,彥翎三人甫一落地,雪中無數藤木突然向上射來,陣法水木相生,再次發動。遙衣穴道未解,彥翎抱著她就地滾出,避開三重藤木,易天呼呼兩掌,將襲向他們背後的長藤掃開。彥翎道聲多謝,一邊躲避藤木攻擊,一邊伸手去解遙衣穴道,誰知那白衣人點穴手法極是巧妙,除了啞穴之外,其他穴道竟一時難以解開。
    四麵八方長藤如網,靈動迅疾,遙衣被彥翎抱在懷中,東躲西閃,狼狽萬分,忍不住叫道:“喂!小心左邊!哎呀!後麵!”
    彥翎身形受製,幾次險險被長藤抽個正著,衣衫上被荊棘劃開數道口子,嚷道:“我知道啊,你以為我不想避開嗎?”遙衣道:“那你又不快些,剛剛你若使一招‘天懸星河’,那一擊不就避開了,偏偏要使‘燕回翔’,難道好看嗎?”彥翎縱身向後退去,道:“我若使天懸星河,這鬼藤蔓豈不是正好擊在你身上,你以為我願意使燕回翔嗎?又費力又不討好!”
    遙衣咦地一聲,似乎有些驚訝,沉默片刻,抬眸輕笑道:“沒想到你這個小淫賊還挺有良心,倒是我錯怪你了。”彥翎輕輕一哼,道:“算了,小爺不跟你計較。”遙衣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道:“什麼小爺大爺,你這小淫賊!”彥翎道:“哎呀!你能動了。”原來彥翎解穴手法雖然不對,但是推宮過血,時間一長,遙衣被封的穴道也自然解開,她在彥翎肩頭微一借力,縱身而起,半空中泠雪斬出鞘,斬向飛舞的長藤。
    彥翎叫一聲好,薄刀同時出手,麵前藤木齊斷。兩人施展身法,再加上易天折扇之威,壓力頓時大減。但這陣中藤蔓如織,竟是越斬越多,易天連番血戰,方才又在陣心被那白衣人一擊重傷,雖得子嬈援手保住性命,但久戰之下傷勢難支,步履漸見遲緩,那藤蔓卻像天羅地網一樣,層層布滿了整個空間,全靠彥翎和斛律遙衣竭力支撐。遙衣不由叫道:“不好,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這鬼藤蔓纏死的!”
    易天沉聲道:“我擋住這些東西,你二人趕快設法脫身,去尋救兵要緊!”說罷猛然一喝,衣衫漲起,揮扇劈向藤蔓聚集的中心。半空長蔓齊舞,向著他背心電射而至,遙衣驚叫一聲,“小心!”彥翎卻突然間凝住身形,轉首傾聽,麵露喜色。
    易天折扇之下砰地發出一聲悶響,漫空藤蔓四散,露出一瞬空隙,而他卻也口鼻溢血,麵目可怖,狂喝道:“還不快走!”遙衣雙斬劈飛襲到近前的藤蔓,閃至彥翎身旁,道:“小淫賊!你發什麼呆,現在怎麼辦?”此時穀外隱約傳來陣陣馬蹄聲響,在藤蔓呼嘯聲中幾不可聞,但彥翎耳目之靈,世上無人能及,早比他二人先一步聽到,一聲呼哨,放聲大叫:“喂!夜玄殤,小爺要死了,快點救人!”
    他話音方落,大地隆隆震動,數道利光突然穿過飛藤破空直刺,現出八道金矛,八匹駿馬,八名白衣戰士破陣而入。金芒烈,藤木斷,彥翎三人被勁氣衝得向外跌去,眼見藤蔓再次揚起,竟比之前迅疾數倍。斛律遙衣失聲尖叫,忽然間,一道劍氣衝霄,自迷霧中直劈冰雪大地,隨著耳邊轟然巨響,一陣強橫無匹的真氣準確擊向陣中。自那真氣中心,八方雪地岩崩石裂,無數藤蔓橫飛而起,半空中同時寸斷,紛紛落向地麵,化作一地殘木。
    遙衣睜大眼睛,隻見一個玄衣男子自輕雪飛塵中徐徐站起,看到彥翎,挑唇而笑,“喲,毫發無傷嘛,我還以為這下來遲一步。”
    雪霧中那男子衣發狂放,挺拔的身姿像是蘊藏著一股懾人的力量,唇畔那抹笑容卻偏偏帶著些懶散戲謔的意味,遙衣與他的眼睛一觸,隻覺得像是看到了萬丈深淵,有種忽然墜落的感覺,但隻一瞬間,那映入眼簾的目光便似秋日的陽光,令人周身皆是一暖。
    彥翎見到那人,呼地鬆了一口氣,險些便坐倒在地,喘息道:“你再晚上一步,就隻好來替小爺收屍了。”
    那人挑了挑眉毛,笑道:“禍害活千年,我看這個機會也不太容易等到。”
    彥翎切地一聲轉過頭去,對遙衣道:“這小子叫夜玄殤,你應該聽說過吧。”遙衣俏目一亮,道:“夜三公子?”彥翎翻了個白眼道:“現在做了個勞什子穆王,走到哪裏都跟著一群礙眼的護衛,甚是無趣。”
    先前八名鐵衛早已翻身下馬,其後複有數名同樣身著白虎金紋武士服的戰士,總共一十八人,皆是穆國白虎禁衛高手,當先一人快步上前,對易天道:“易老,好久不見!”正是穆國統衛府上將,冥衣樓邯璋分舵舵主顏菁。
    易天一夜苦戰,其實早已燈枯油盡,忽然見到顏菁,硬撐著的真氣頓時一鬆,身子便向前倒去。顏菁一把將人扶住,易天口中嗆出鮮血,低聲道:“快……公主……她在陣中……”夜玄殤俯身查看他傷勢,微微蹙眉,跟著運指連封他數處穴道,手底真氣源源不斷注入他體內,同時轉頭看向彥翎。
    彥翎代為解釋道:“冥衣樓半路劫糧遭了宣軍暗算,美人公主被困在這鬼陣中心,恐怕大大不妙。那布陣之人好生奇怪,臉上戴著副黃金麵具,見不得人一樣,但美人公主似乎和他早就認識,”這時遙衣接口道:“我知道那人,他是少原君皇非,現在與宣王聯手對付我們,但平時並不以真麵目示人。”
    眾人聽到少原君名號,無不震驚,彥翎更是差點跳起來,道:“乖乖不得了,皇非沒有死?美人公主和他在一起,豈不是危險至極!”跟著又道出差點令他和遙衣喪身其中的泥潭之陣,易天得夜玄殤真氣相助,傷勢暫緩,低聲補充先前與子嬈所遇冰雪之陣的情況。夜玄殤眸光隱隱一沉,自易天身上收回手掌,站起身來。彥翎閃到他身邊,悄聲道:“喂,還不快點想辦法,遲些穆國準王後變回少原君夫人,你就等著後悔莫及。”
    夜玄殤瞥了他一眼,道:“這陣法布置得十分巧妙,若非精通奇門術數,或借九轉靈石之力,根本無法尋到陣心所在。方才我們能破這一陣,是恰逢陽金克木,巧之又巧,若困住你們的是陽水陰火陣,那此時我們所有人都要麻煩。”
    易天亦領教過陣法厲害,點頭道:“殿下說得沒錯,這陣法非同一般,萬萬不可大意,但九公主被皇非所困,卻又如何是好?”
    夜玄殤沉思片刻,方要說話,忽然感覺腳下震動,山穀中雪石紛落,一聲巨響,竟然整個向下塌陷下去。
    彥翎三人被擊出陣心之後,子嬈亦收起蓮華法訣,緩步踏上冰台。那白衣人輕拂琴弦,抬頭笑道:“子嬈,別來無恙?”
    陣中霰雪微揚,子嬈側身落座,琴前有酒,色碧香醇,她抬指輕沾瓊漿,低頭淺嗅,隨後轉眸看向那人麵上冰冷的麵具,說道:“既已無人,何不以真容相見,難道此時我還認不出你嗎?”
    那人將麵具取下,露出一張俊美無瑕的麵容,眸中笑意若雪,話語卻一如既往,風流怡人,“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張麵具果然瞞得過所有人,卻瞞不過夫人。”
    子嬈墨睫稍垂,複又一揚,輕輕一笑,“沒想到你我二人,竟然還會坐在一起喝酒。”
    酒是玉髓,人是故人。昔日驚雲山巔,杯酒相識,洞房花燭,交杯定情,皇非目視眼前女子,她丹豔的紅唇輕輕沾上玉盞,淺酌低吟的姿態如一朵清魅的妙蓮,在他眸心幽幽綻放。
    “我曾經說過,終有一日,你會與我重登驚雲天峰,此生亦將以少原君夫人的名號為榮,你我之間早已沒有那麼容易撇清關係。”
    子嬈把盞抬眸,“我記得那日你也在三軍之前親口說過,你與我,從此再無情義可言。少原君言出必行,當眾之語,想來並非玩笑。”
    皇非淡淡道:“楚王後母子不是你殺的,所以那句話並沒有任何意義。”
    子嬈眼梢微揚,“原來你從一開始便知道真相,卻故意將錯就錯。”
    皇非側眸看她,語氣傲然,“你既當眾認下此事,我又何必放棄對帝都動手的大好機會,這樣的結果難道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嗎?”
    子嬈眸光一閃,一瞬不瞬與他對視,微雪自兩人之間無聲落下,化作一地琉璃冰寒,輕輕揚過衣袂,飄入眸心無垠的黑暗。片刻後,子嬈倏地轉眸輕笑,柔聲道:“少原君果然是當世英雄,絕不會為美色所動,情義所困,若非迫不得已,帝都可萬萬不願與你為敵,不過人算不如天算,現在事已至此,又還能怎樣呢?”
    “事已至此,當世能配得上少原君夫人之稱的也隻有一人,我皇非的妻子同樣隻有一人。”皇非隨手輕挑琴弦,容色翩翩,“所以今天我特地在此等候,來請夫人隨我回去。”
    子嬈感覺隨著他指下琴音跳動,整個陣法再次變動,十二門生死輪轉,不盡不息,天一生水,地六相成,一時間變幻莫測,無跡可尋,就好像眼前這男人真正的實力,每一次相遇都見未知的一麵,似乎始終探不見究竟。她星眸微垂,轉而迎上皇非的目光,眼波輕橫如月下一泓幽泉,似乎一直漾到人心尖上去,“此時此刻,我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風雪輕揚,皇非含笑道:“恐怕沒有。”
    子嬈輕聲一歎,斂袖斟酒,說道:“大婚之夜你我情斷義絕,王族損兵,楚國滅國,已是天下皆知,除非你肯放棄對帝都的打算,否則有我這個夫人在身邊,難道不會覺得危險?”
    皇非聲色不動,一縷琴音悠悠停於指端,餘韻無窮,“很可惜,帝都王城本君這次要定了。”
    他看住她,唇畔笑意從容,卻仿佛迫人窒息,直到此時,九域天下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無視少原君親口說出的話,哪怕楚國覆亡,烈風騎滅,皇非一人,也足以令諸國側目,英雄折顏。子嬈一時靜默,絲縷酒香漫開在她晶瑩的指尖,嫋嫋繚繞不散不休,片刻後,她輕拂雲袖,抬眸迎上皇非目光,徐徐說道:“那麼,若是我心甘情願接受你所有條件,你是否願考慮改變主意?”
    皇非眼底微微一動,雪光下玄衣女子眉目如仙絕色出塵,便似昔日驚雲絕峰月下初見,她執酒相問江山何從。那時她以千軍為棋天地為盤,笑語輕顰,風雲定局,他知世間有女若此,與她並肩天峰俯瞰九域的刹那,他所要的一切都已在前。
    七城烽煙為卿作聘,楚都華焰染她嫁衣,他散盡三千姬妾,傾此九域紅塵,迎娶這唯一令他動容的女子,若不是那一夜兵戎相見,此時四海天地皆在這攜手之間,他與她,亦將為萬眾傳頌,那樣一段江山風流英雄紅顏的傳奇。
    然而這世上終究沒有如果,就像江水東逝,落日西沉,光陰不回,世事無常,每個人曾經的選擇都決定了眼前的彼此,現在的每一步也都必然通向前方的結局。
    皇非眼底仿若夜流湧動,鎖定那雙幽魅的鳳眸,“我不得不承認,相識至今,每當夫人提出條件,都叫人感到無法拒絕。”子嬈不語,淺酌杯酒,移目相視。他自琴上收手拂袖,眼梢淡淡挑起,“這個提議當真令人十分動心,但是,本君絕不會在同樣的事情上,犯同樣的錯誤,他日我與東帝戰場相見,若有夫人在側,想必一定有趣得很。”
    子嬈唇角倏忽上揚,似是早已料到他的答案,那嫵媚的淺弧恍若一刃輕光,驟閃即逝,“我也不得不承認,那個曾讓我甘心下嫁的少原君,如今依然有著令人傾心的魅力。”
    皇非道:“那麼夫人是願意隨本君同去了?”
    子嬈把玩玉盞,幽幽歎道:“你的陣法比王叔還要高明,我破不了,你的武功也遠在我之上,我贏不了,如此看來,我隻好跟你走了。隻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跟王兄針鋒相對,他那人冷心冷情,這世間恐怕沒有什麼能威脅得到他。”
    雪光落入皇非微眯的俊眸,點點泛著清寒的滋味,“再無情的人,也總有心中珍視的東西,一旦與此相關,事情便會有所不同。”
    “哦?”子嬈魅然抬眸,將那玉盞輕輕托在掌心送到他麵前,一泓碧泉如玉,倒映男子眉目風流,“那麼夫君心中所珍視的,又是什麼呢?”
    皇非就著她的手將酒一飲而盡,“本君珍視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夫人難道心無所覺嗎?”他抬手撫過她容顏,近在耳畔的呼吸帶著醉人的酒香,輕輕吹起伊人雙頰嬌羞的紅雲。
    “夫君厚愛,子嬈受之有愧。”子嬈嫵媚地笑,眸若星波慵然輕漾,她靠近他的耳邊,用一種極其溫柔,極其誘人的聲音輕輕說道,“夫君有沒有發覺,我剛剛在這酒裏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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