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天鋒  第八十五章 噬心靈蠱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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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殿,清輝。
    月色盈空,朵朵雪曇奇花幽放,一片清寒冥美。
    子昊緩步徐行,待到殿前,輕微側眸,仿是駐足欣賞這靈花妙姿,淡淡道:“一花一菩提,天地成萬象,隻惜紛紜皆虛空。”
    言罷揚袖一轉,玉簫落入手中,泠泠簫音霎時飄盈,充斥四方。
    音律流轉,白玉漸被鮮血染紅,他卻恍若未覺。便聽殿中一聲慘哼,緊接著似有器物裂碎,月下白衣輕閃,子昊現身殿內,簫音迷幻般回繞不休,對麵靈台之上,一尊羅漢金像“咯咯”隨之作響,周身裂痕不斷擴大,忽然“轟”地向四麵爆開!
    泥塵滿天,子昊袖中掌風一側,“嗡嗡”一片激響聲中,無數微若發雨的細絲被他掌力逼回,絲絲幽藍細密的異芒在半空飄忽穿梭,詭如妖靈,將原本清靜的夜色籠入一片詭異陰森。
    “你……你……”絲華之後現出人影,盤坐在地,身形不斷顫抖。
    子昊手中玉簫倒負,神情極冷,但眼底卻透出令人心碎的悒色:“千絲之術本是這世上極美的武功,卻被你這般糟蹋,若是子嬈見了,定然不喜。”
    修眸中溫柔的憂傷一點一滴浸作幽森如墨的深潭,便見他手指一收,千絲淩空穿梭,無數淬毒的藍芒流水般斂向掌心,萬千絲光盡化澄瑩,恍如霰雪般自他袖底漫向虛空,最終消逝在月華深處。
    周遭玄光急閃,席地運功的歧師猛地向前栽去,連噴兩口鮮血,麵無人色地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你怎會不受心蠱影響,還能破我巫術?”
    劇毒入體,子昊的臉色更添蒼白:“不自量力,九幽玄通總領巫典,區區蠱毒,也妄想與之抗衡。”
    歧師借用藥之機暗中操縱巫蠱加害子昊,原本計劃萬無一失,卻誰知臨近功成,竟遭玄通之力反噬自身,想起當初皇域死前慘狀,不由心膽俱寒,顫聲道:“縱然是九幽玄通,也不可能抵抗我下在你藥中的心蠱,我以四域奇花為引,早應將你功體封鎖,若你沒服藥,又怎能像現在這般輕易壓製劇毒……呃……啊……”他一邊說著,臉上忽而猙獰可怖,忽而笑意滿足,兩相交替,忽又手舞足蹈,情景怪異至極。
    巫蠱反噬,心若刀戮,身似火焚,要比正常發作慘厲百倍,隻要再過片刻,這天下第一巫醫便會六感俱廢,心智齊喪,變成一具任人操控的活屍。子昊冷眼相看,臉上毫不掩厭惡之情,低咳聲中玉簫入手,一縷淒迷清音悠悠流淌,悲摧動腸。
    歧師眼神頓時一滯,接著手掌上移,慢慢壓向自己天靈,半邊臉上卻現出掙紮之色,眼中頻頻閃過異樣,顯然正在和九幽玄通極力抗衡。
    子昊輕微合目,方要催動心法取他性命,忽聽他怪聲慘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丫頭竟真以血影蓮華替你渡藥,心血,哈哈……心血……她莫非瘋了,毒蠱對你無效,卻必應在她身上……哈哈……你殺了我……”
    子昊眸光驟變,揚袖便是一掌,簫音倏停,歧師口噴鮮血跌向殿外。
    少了他玉簫牽動,歧師毒蠱發作稍緩,竭力掙紮道:“心血入藥……你殺了我,她也必死無疑……”
    子昊沉鬱的麵色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冰寒懾人:“你是在要挾朕嗎?可惜子嬈今日已不可能替你求情了。”
    歧師縱然撐得一會兒,卻無法阻止毒蠱噬心,神誌漸呈瘋狂之態,滾倒在地,嘶聲叫道:“她神識受製,呃……呃……就算她死了我亦能救活……我和你們同歸於盡……啊……”
    子昊神情微震,心中一個念頭閃過,忽然射出指風,點向歧師周身要穴。玄通真氣透體而入,暫時阻住蠱毒之勢,歧師雙目慢慢恢複清明,隻是癱伏在地,七竅滲血,樣子甚是恐怖。
    月光如晦,漫延成夜。
    麵前男子眸底一片無垠深黑,卻似乎有什麼在那無聲無光的暗處衝激翻湧,隨時都會咆哮而出,毀天滅地。無人見得的背後,單手緊握的玉簫,一字一句冰火交流:“你方才說什麼?”
    歧師掙紮起身,喘息道:“心蠱巫術,奪魂滅魄,她以心血為你渡藥,四域奇花便會不斷摧損她真元,並使蠱術的大半後果轉移到她身上,以致心神遭噬,七魄俱散。嗬……你現在若見到她,必與死人無異,如今我雖無法驅蠱操控於她,但除我之外,也無人可以化解她身上的蠱毒。”
    子昊不知為何一言不發,夜光幽暗莫名,誰也看不清他究竟是什麼樣的神色,隻是身後飄垂的衣袖卻在微微顫抖。歧師知道現在唯有九幽玄通能克製反噬的蠱毒,生怕他翻臉無情,送斷自己性命,繼續道:“你若肯為我驅除蠱毒,便等於救那丫頭一命,心血渡藥,她肯這般為你,難道你忍心看她送死不成?”
    子昊雙眸忽抬,淩厲的目光看得歧師心下一顫,倏然噤聲。子昊冷冷盯了他片刻,抬手連封他八道經脈,將毒蠱困於氣海之中。歧師身子一陣抽搐,雖是經脈受封,武功禁廢,臉色卻見回轉,坐起來嘿嘿笑了兩聲:“王上對那丫頭果然與眾不同。”
    子昊早已拂袖離去,腳步微微一停,冷道:“莫要挑戰朕的耐性。”一聲清嘯召來影奴,頭也不回地去了。
    目送那清絕背影消失在月光深處,歧師臉色刹那陰沉下來,森然道:“哼!你可知那丫頭究竟是何人,現在不殺我,總有你後悔莫及的一天!”
    月色入室,被囚於佛寺後院的善歧閉目凝神,再次運功衝擊被封閉的穴道,兩股真氣在體內衝撞造成痙攣般的劇痛,額上逐漸滴下冷汗。
    門響之聲突然傳來,善歧心中暗恨,隻得放棄努力,便聽有人對隱於暗處的影奴道:“你們暫且出去,我奉王上之命,有話要和善將軍談。”
    兩道鬼魅似的身影自黑暗中現身,向來人點頭致意,瞬間消失無蹤。
    一陣優雅的清香,伴著雪色戰袍出現在麵前。善歧抬頭一看,冷哼一聲垂下雙目,卻不料肩頭微麻,來人已將他穴道解開。
    善歧自地上一躍而起:“你這是什麼意思?”
    且蘭微笑道:“我方才已經說了有話要和你談,仍舊封著你穴道,豈不別扭?”
    善歧目視她道:“哼,若是來為東帝做說客的,殿下還是免了吧,善歧縱使技不如人,可殺卻不可辱!”
    “唉,”且蘭輕聲歎氣,“君府四將中,善歧排名其首,亦對師兄最是忠心,此點別人不知,我豈不知?若要勸你背叛君府,今日來的便不會是我。再說,你投降與否,對帝都來說很有意義嗎?”
    善歧被這軟硬兼施的話語噎得一怔:“你既然與君上作對,便是整個楚國的敵人,和我又有什麼好談的?”
    且蘭將手中的提盒放下,落座席上:“你以為我這麼希望與師兄為敵嗎?”一邊說著,一邊取出酒壺遞給他,見他目露猶疑,笑道,“放心好了,酒中無毒。”
    善歧著實摸不清她來此的目的,接過酒來,皺眉道:“你究竟要做什麼?”
    且蘭手指輕輕一挑,破開另一壺酒封口:“我來放你走。”
    善歧意外道:“你放我走?”
    且蘭緩緩啜了口酒:“沒錯,我要你回楚都,替我轉告師兄幾件事。第一,帝都已著手調軍,欲解西山之圍,估計兵力在三萬左右;第二,含夕現在西山寺,我會保她安全;第三,東帝舊疾再發,僅靠非常手段維持支撐,已經時日無多。”
    這幾件事對善歧來說,一件比一件震驚,但看且蘭冷靜飲酒的模樣,微微清利的眼神,不由冒出個念頭:“難道……你要反助君上對付帝都?”
    且蘭側頭一笑:“烈風騎十年不敗的神話,並不那麼容易打破,拿九夷族的存亡冒險,我也並不樂見。更何況,師父定已得到消息,豈會坐看我與師兄反目?我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麻煩。”
    善歧在她對麵坐下,仰首大口飲酒,直到半壺酒盡,方扭頭看她:“我不明白你現在的打算。”
    月光斜照席間,且蘭一塵不染的白袍仿佛浸入半邊暗影,淺斟慢飲下不見一絲波瀾:“很簡單,此番九夷族已完全獲得東帝的信任,進入帝都中樞,現在九公主已死,帝都失去了唯一的王位繼承人,東帝為保王族傳承,與九夷族之聯姻勢在必行。如此最多半年,我便可全然控製帝都,師兄又何必損兵折將,大費周折?”
    這番話聽得善歧驚心動魄:“苦肉計!殿下真真好手段、好心機,竟連君上都瞞過。卻不知眼前又待如何?”
    且蘭抬眸道出二字:“和談。”
    “和談?”
    且蘭道:“不錯,東帝很清楚王族現在的困境,再與楚國為敵絕無益處,我已說服他用含夕換回九公主遺體,並承認師兄攝政之位。師兄最大的對手乃是宣王,決戰在即,再樹強敵是為不智,而帝都權力的轉移,也不宜用過激的手法,否則引起諸國戰亂,得不償失。和談之事,東帝會遣使正式傳達,但我要你先回去提醒師兄,西山之陰,沅水之畔,要盡快把握時機掃除赫連餘孽,莫要給帝都任何選擇的可能。”
    善歧沉吟道:“你雖解開我穴道,但外麵四處都有影奴把守,我要離開此地,並非易事。”
    且蘭笑了笑,舉起手中酒壺:“我豈會無備而來,你還沒有感覺到嗎?你喝的酒雖然無毒,卻混了離心奈何草的汁液。”
    “你……”善歧方要站起來,隻覺眼前天旋地轉,身子晃了一晃,人便軟軟向前倒下。
    酒壺“哐啷”落地,冷光四濺。
    且蘭低頭,借著月光看了他良久,沉沉歎了口氣,起身向外走去。
    月華流淌腳下,一步步清晰如許。
    前方殿堂,一人獨立月下,正負手看著毀於戰火的佛像,聽到腳步聲回頭,微笑道:“我等候殿下多時了。”
    江浪疊起,拍擊船身。
    躍馬幫座舟有別於往日,四處布置暗樁,一片戒備森嚴。燈火微微跳動,夜玄殤自子嬈身上收回手掌,閉目凝思,始終眉頭不展。
    雪戰跳到子嬈身旁,湊近去蹭她臉頰,輕輕舔了一舔,“嗚嗚”低叫,見子嬈雙目緊閉,氣息全無,複又抬頭去看夜玄殤。
    白姝兒與殷夕語皆是沉默不語,前者有些慵懶地低闔雙眸,雙頰帶有一種病態的蒼白,顯然氣血未複,情況不太樂觀。彥翎在旁走來走去,終於忍不住問道:“喂,到底怎樣,人就這麼死了?好歹拿個主意出來。”
    殷夕語望向燈影深處,隻見夜玄殤睜開眼睛:“我立刻帶她回落峰山。”
    彥翎瞪大雙眼:“嚇!你回去送死不成?天宗和太子禦現在一個鼻孔出氣,若非宗主點頭,夜玄澗也不會出現在楚國,你這麼回去,恐怕還沒踏入落峰山總壇,小命便要危險,莫不是腦袋出了什麼問題?”
    夜玄殤伸手再試子嬈脈搏,仍是毫無反應,口氣隱含憂慮:“子嬈的情況十分棘手,眼下她體內生機斷絕,真元盡消,似是周身經脈都被某種真氣封鎖,這些真氣十分怪異,不似任何一派武學,倒如活物一般,我幾次嚐試運功衝破,但每次衝擊都被其吸收,根本不起作用,若不設法盡快解開這禁錮,那最多七日,她便當真無藥可醫了。”
    殷夕語秀眉一攏,吃驚道:“這情形,難道是巫蠱?”
    夜玄殤道:“極有可能,師尊對巫蠱知之甚深,定有辦法可想。至於天宗與太子禦的協定,殺我與救人是兩回事,我既然回國,便早晚要麵對此事,你以為躲得開嗎?”
    最後一句卻是對彥翎說的,彥翎頗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閉口不言。白姝兒抬頭柔聲道:“讓我先設法替公子探路,確定天宗的動向再說。”
    夜玄殤道:“你眼下的情況並不比子嬈樂觀多少,莫要逞強妄動。”
    白姝兒丹唇輕挑:“倒也無妨,憑我的修為還不至於送了性命。何況救她便是自救,這一趟落峰山,我是必要陪公子同去的,她不能出事,公子更不能。”
    她言之有理,夜玄殤略一沉吟,便也不再反對,轉身道:“殷幫主。”
    殷夕語聞聲知意,微一點頭:“容我稍作安排,最多兩個時辰,我保證公子踏上穆國領土。東帝方麵,我也會立刻派人傳信,九公主的安危事關重大,落峰山之行,請讓躍馬幫略盡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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