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承光皇帝最為寵愛的皇子，母妃為落纓國教最高祭司的親姊姊，為皇子時四名兄長死於其手卻未遭責罰，十四歲為神殿少祭司，十五歲以神殿少祭司的身份入朝為國師輔政……這般的存在，即使其本不欲窺覷於皇位，但到了帝者的眼中，也是一個莫大的威脅。
    帝者以白為尊，此子偏著相反墨裳，對立的色調，到了帝者的眼中怎能不醒目？
    難怪，落纓的皇權變動那般之快了。上位者欲拔眼中之刺，而此人也不是好相與的，敗者自當因著各種的緣由亡故。
    會降也是做好了逆反的準備罷？
    ——羽令，雲機子給你的錦囊裏寫的什麼？
    曾經的絡緯秋、或者該稱夏緯濼了，藍國的繼任者如此問他。
    ——我想，我知道錦囊內寫的會是什麼……是控製凝夜的方法吧？雲機子與雪妃是舊識，知道些什麼也很正常。
    正是因著絡緯秋的這樣一句話，還有其與汝嫣凝夜相熟的態度，他開始懷疑絡緯秋的身份。一旦開始懷疑，這人周身的一切便盡皆成了懷疑對象。他發現了曾經被他忽視的某些地方，絡緯來的發並非墨色。近墨的藍發，蒼旻般淺淡的瞳眸，藍的天空之子。
    師傅的錦囊中隻有一句話，
    ——凝夜為樓蘭而生，流雲因你而活。
    拆開錦囊的那日清晨，看著綢紗之上對這雙子親昵的稱呼，他隱隱地感覺到，師傅與昔日承光帝的雪妃也許並非舊識那麼簡單。流雲公主樓蘭，望著躺在塌上依舊沉眠的清雅女子，他忽然之間明了師傅的話語究竟為何意。
    樓蘭是他的護身符，對麼？她是製約汝嫣凝夜的最好符咒。
    麵對神殿的少祭司，亦為白曌國師的人，白羽令回以同樣的禮節。
    輝煌殿堂之中，紫色的眸凝於倒地的老臣之上，“司空大人怎麼了？”
    “陛下！請陛下開恩——饒過司空大人吧——”
    司空大人身側的另一位老者再度出聲，引得其它眾臣們又再度開始了他們的“勸諫”，個個一副忠肝義膽的模樣。有人偷偷瞟了一眼立於不遠處的汝嫣凝夜，許是也盼著他說些什麼。
    昭雪帝瞟見了這人的小動作，索性坐實了虐待臣下的“罪名”。他倒想看看，這汝嫣凝夜又會作何應對？
    “……司空大人又昏厥過去了麼？”
    這個“又”字，聽得某些老狐狸一怔，聲音弱了下來。隱隱地，感覺到了不對勁，又尋不出不對勁之處究竟在哪兒。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白羽令暗自嗤笑，直歎這個“又”字用得妙。
    睨了一眼倒地的老者，紫眸的主人轉向昭雪帝，“陛下，司空大人體質竟虛弱至此，想是平日公務繁多所致……微臣懇請陛下恩赦……”
    這話聽來，確實有些像是在護著倒地的老臣。道行尚淺的狐狸們也跟著懇請陛下恩赦，道是平日公務繁多所致……公務繁多？怔了怔，他們也察覺到了什麼。
    連裝暈的老臣亦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身邊不知哪部的尚書一見他睜開眼，忙驚呼他醒了醒了……
    案後的昭雪帝不禁嗤笑出聲，暗道節奏已經換了個人掌握。讚賞地看了一眼汝嫣凝夜，他捂額作痛思狀，“讓卿如此忙碌至此，實乃孤之過……”
    “陛下！陛下……”那老臣慌慌張地撐著身子重新跪好，“臣甘之如飴……甘之如飴……”
    “卿不必勉強，孤……”
    汝嫣凝夜冷著眼，看著昭雪帝於數句輕言之間取了司空的權，立在一旁默不作聲。同時，將昔日舊臣麵對自己時略帶憤恨的神色忽略過去。
    “……那麼這司空之職便由……”昭雪帝的眉宇有了細微的疊痕，視線由一個個麵帶乞盼的人麵上滑過。司空位列三公，怎會是這樣輕易就可以尋得替任者的？若是資曆不夠，且不談其它官員是否會冒死進諫堅決不肯一個讓一個小輩與自己平起平坐或者位列自己之上，單是今後朝議論政時是否會被其他官員牽著鼻子走就成問題！三公之威，怎能輕犯？！
    有了些微的悔意，這個時候拿下司空似乎並不是時候，逐步架空似乎更好一些。
    遊離的視線落到了汝嫣凝夜的身上。
    跟隨著昭雪帝的視線轉動的官員也將目光投向了立在不遠處的墨衣者，暗叫不好。若是換了旁人，他們皆有不少的理由可以勸諫，司空更可以以繼任者的種種不妥來拒絕懈任。但國師汝嫣凝夜……這人的手段他們不會不知……
    “……暫由汝嫣國師代任吧。”
    汝嫣凝夜抬眼，望向昭雪帝，眸中有隱隱透出的不悅。司空之職，掌水土與營建工程，若換了旁人，定會喜悅地接受這個油水豐厚的官職，但……他汝嫣凝夜會缺錢？官員進獻上來的各種珍寶他會缺？
    不得不說，昭雪帝確實很會安排職務。收獲豐厚的司空，他選擇了油鹽不進的汝嫣凝夜來擔任，令即使想投其所好者也尋不到門路。且不提皇城之中官員出入皆有記檔，光是投其所好……
    難，難，難！
    隱於麵具後的眉宇微顰。此職之於他，無疑是個累贅，尤其是樓蘭已經不在滄然殿、無人替他分憂的情況下。
    “陛下……”有人壯著膽子再度出聲，“國師大人長在深宮，怎會知悉水土營建之事？望陛下三思！”
    這倒是確實，國師凝夜曾為落纓皇子，水土營建之事自然不是專長。隻是，當初的辰皇子為承光帝親授政事以助將來執政，此項雖算不得專長，倒也不可能一無所知。所以此人也隻是敢於壯膽一試。
    汝嫣凝夜看了一眼出聲的人，不見出聲辯解。
    “那倒不妨，”昭雪帝言，“有長史相輔，再以國師之智，定能夠予以勝任。”
    眾官員麵麵相覷，無論新部舊臣，沒有人願意讓這位國師真正握有實權。
    於故國舊臣而言，汝嫣凝夜是背叛者，讓已經“亡故”的妹妹再度現身台前並交到新帝手中的背叛者。他們跟隨他降於昭雪帝，是信任他，是相信他會令舊國落纓再度複興。然而他卻把流雲公主交出去了，昔日因弑帝被處以絞刑的流雲公主，在新的國度正大光明地站在了昭雪帝的身邊。這樣的汝嫣凝夜在他們的眼中，無疑是背叛者。
    於跟隨昭雪帝反叛的臣子而言，汝嫣凝夜又是奉承者。為舊國皇子，明知不敵尚且故作施舍地領著眾多舊臣投降，一個明確的偽善者。更甚至將妹妹、將殺死自己兄長的女人作為籌碼以獲得昭雪帝的信任，把一個舊國的公主扶持成了白曌尊貴的皇後。
    “陛下……國師大人尚且年輕……當此大任恐怕確實不妥……”同為三公之一的司徒也出聲相勸。
    其它朝臣聞言愣了愣，迅速地附和出聲。
    經此提醒，昭雪帝才憶起汝嫣凝夜似乎年齡不大。隻是有著那張麵具的遮掩，加之語氣森寒、處事冷靜，以致常叫人忘記了這人的年歲。轉首，他問立在一邊作壁上觀的國師凝夜，“卿家虛歲幾何？”
    著墨衣者依舊沉默。
    “陛下，國師大人虛歲十九！”有為臣者迅速地算出國師凝夜的年歲，報出。
    這個年齡倒把不少人都給嚇了一跳！
    未曾見過國師真容的眾卿驚得紛紛望向那墨衣人，眼都瞪者直了。這樣小的年歲，還不到弱冠之齡……國師凝夜……
    白羽令也被駭到了，也忘卻了作出什麼模樣，直直地盯著那人，“你滿十八了？”
    “陛下，十九年前天現奇觀，九星連珠……國師大人便是於那夜所生，不會有錯！”
    九星連珠？提到這個，不少人都有了印象。
    星子輝光閃爍的那天夜裏，落纓皇家有雙子乘星而降，次日便是承光帝喜極大赦天下。這麼一段曆史，想要遺忘都顯得極是困難。
    被一群人直勾勾地盯著瞧，墨衣人終於有了動勁。摘下覆麵白玉，一張殘缺的容顏在息影燈下完全展現。半麵皮肉翻卷，半麵精致嬌好，二種無法相容的極端，出現在了同一張麵上。嬌好的那半張容顏，息影燈映照得連眼睫亦是清清楚楚，籠著紫琉璃般的瞳眸，有種晶瑩純粹的感覺。半麵的晶瑩，也就更顯出另半麵的猙獰，根本看不出它真是一張臉，也許它的恐怖更甚於厲鬼。
    誰能忍心，毀掉這樣純淨的一張臉？心底的疑問在下一瞬便有了答案浮出，眾人皆知，國師凝夜的容顏為其自毀！
    這下不僅是原落纓的舊臣了，無論何人都感覺到了這位國師的殘忍。對己尚且如此，若是麵對的是其他的任何人，恐怕更甚吧？！
    “微臣虛歲十九。”執著麵具，冷冽不帶情緒的聲音喚回了失神者的理智。
    十九？這張存有些微稚氣的殘麵，誰能看得出他有十九？若說是束發之齡倒還可以勉強信服。這下，昭雪帝終於有了些猶豫。將司空之職交給看起來這樣年幼的一個人，究竟該，還是不該？
    “陛下……”
    有臣子出聲，昭雪帝立即看了過去，希望他再說出點什麼反駁之言。然而那臣子瞟了一眼也跟著望過來的國師凝夜，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臣……臣下以為……國師大人任此職可謂甚好……”
    也許一樣是被那樣的殘忍給駭住了，其他臣子也紛紛附和，再無昭雪帝所希望的反駁出現。司空之職，被眾位官員推向了立在一旁的少年模樣的人。
    似乎造成了反效果。將麵具重新覆上的凝夜有些不悅。
    “陛下召臣前來，請問所為何事？”望了一眼殿外漆黑的天色，汝嫣凝夜提及了這個被忽略許久的起因。看一眼堆積在案上的奏折，轉念間，發生過何事已然知曉，“……可是為這奏折？”
    “確為卿之所言。”白羽令的麵上帶著絲若有似無的笑，笑容未入眼底。確實如師傅所言，樓蘭是這汝嫣凝夜的軟肋麼？這般危險的人物，如果哪日站到了他的對立麵……
    “若為此事……”墨衣者的聲音頓上了那麼一頓，許是在猶豫，“……陛下請流雲皇後前來倒是更好一些。”
    一眾的官員包括他們的皇帝陛下均是一愣，不知他何出此言，直到解惑的言語出口——
    “落纓沒有女子不可幹政的說法。陛下不見理政的時期，奏折都是交給流雲皇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PS：這一章的收尾又匆忙了點呢？改了改後感覺還素匆忙……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