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起滄然  第八十三章 莊周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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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麵具之後,細致的眉宇顰起。
    湧入腦中的往事,摻雜著並非全然歸屬於他的記憶,那麼,是屬於它的麼?於世間徘徊不願離去的幽靈。
    矜然,你迷惑於那初見時刑場上空靈的曲,那你可知,唱所謂的鎮魂曲非我所願?那被處決的人,他冤死於利刃之下,當人頭滾落,幾乎尚聽聞得到他的哀嚎餘音。血濺靈幡,玷汙了神殿的封印,也觸動了枉死罪臣的魂靈。
    枉者,非枉者,刑台長久集聚下來的怨,那些不肯往生的魂靈被複合靈陣縛於此地。啊,含怨的魂靈已經不能夠稱之為魂靈,它們隻能夠稱之為厲鬼。若是四下逃逸,必定禍害無數。更甚者,為逆天術者所用,後果不可想象……
    他便是在這樣的時候被推出來的,神殿祭司雲渺霧拎著他的衣領,將他放到了已然毀損的靈陣陣眼處。厲鬼的哀嚎悲傷並且憤怒,它們充斥他的耳畔,森森鬼麵幾欲將他吞蝕!
    ——記得回流年前本座教過你的曲子麼?唱!
    尾音落下的瞬間,該是他的舅舅的人已經不在靈陣之內。
    神殿祭司一離,懾於其威的群鬼紛湧而上,張大了它們漆黑的嘴,打算將麵前可口的甜點吞食!
    鎮魂之曲,是在這樣的時候衝出咽喉的。初始一句流泄,鬼魄便攝於原地,他打算乘這個時機逃走,身體卻是不聽始喚地立於原地。聲音純淨,曲歌空靈,但已經不是他在唱了。由膚中溢出的光不為他所散,充盈全身的神秘力量非他所屬,他成了一個玩偶般的角色,任那源自未知的生物夥同雲渺霧隨意作弄。
    直至曲畢,那力量由他的體內抽身離去、歸入雲霄。疲憊的精神支撐著透支的身體,終於能夠掌握己身行為的他望著接近中的人,吐出模糊的詢問,
    ——如果失敗會怎麼樣?
    聞言的雲渺霧,眼底有著讚賞,更有著興災樂禍的嘲弄。惡劣的話語,與故意放慢的語速,讓眼簾沉重的他暗自磨牙。
    ——曲斷音遲,則厲鬼蝕身,死……
    難怪母妃會突然帶他回神殿,難怪舅舅會興起教他曲子念頭,難怪會與他還有母妃一同來流年城,難怪這日這個個性惡劣的人會要求出宮遊玩……
    這個混蛋!
    在心底暗罵的少年立馬腦袋上挨了個栗子,正式宣告昏迷……
    想起了那個拿侄子的命開玩笑的神殿祭司,汝嫣凝夜眉宇間的疊起更甚。回憶之末,目的地也已經到達——
    平地升煙,繚繞銀霧陡然有驚瀾泛起。渺茫間,有墨袖輕拂,耀目之銀,瞬息之間散作四溢華光,泄入茫茫天野。原野之上陡現二道身影,均為墨裳。
    紫色瞳眸中,映出一間尋常茅屋,炊煙隨風飄散,在如洗天空染出淺淡的灰黑,如明鏡之瑕,又有陳年之桑。
    黃土之下的枯骨,那些摻雜而入的,是屬於它的記憶麼?
    繞過屋舍,凸起一堆又一堆的黃土,每堆黃土前,皆有一塊無字石板。若是沒有猜錯,它該是墓吧?一座座的陵墓,每一堆的黃土之下皆躺有屍骨一具。那麼矜然呢?哪一捧黃土堆積的小山,是她的所在之處?
    幹枯的手掌撫在離他最近的一座石碑之上,就像它便是自己至親的女兒。名為鶴羿的老人看向身側的滄然殿之主,沒有任何記號的數座墳墓,他的女兒,究竟是躺在哪裏?這個人,他知道麼?記得麼?
    對身邊的詢問視若無睹,任環繞的風牽走了纏繞的長發,汝嫣凝夜信步向著自己確定的方向走。繞過幾座黃土墓地,他很快便止住了腳步,立在一座碑的附近。
    矜然?!
    幾乎可以用跌跌撞撞來形容,老人狂喜而顫抖著繞過墓地。他想要擁抱他久別的女兒,卻在見著了另一個人時止住了腳步。
    這是一個稱得上儒雅的年輕人,眸色溫和,唇嗪淡笑。隻差了羽扇綸巾,便是一副書香世家出生的貴公子形象了。如果不是聽聞過他的殺戮,鶴羿也許當真會將其錯認。他識得此人,就在不久之前的破城,死在其軟劍之下的起義人士數之不盡。昃連山雲機子之徒,昭雪帝的同門師兄,曾為滄然殿的侍人的沈雲初,這人不是已隨師姊妹們歸去了麼?
    沈雲初蹲在那座碑前,寬大的手掌中尚捧著路野常見的白色小花,見到突至的二人,也未見唇動,隻含首將那不知明的野花擺放在碑前。
    單薄,也堅強,它像誰呢?像很多的人吧……
    有風拂過,白花若絮,在眾多的陵墓上方隨風飄逝。
    蒼白的手指接住了送至自己麵前的花朵,瑩白且幼小的花瓣舒展開來,自有芬芳。透過層疊黃土,汝嫣凝夜望得見其下的棺木,樓蘭的衣,矜然的骨。
    憶起過往的承諾,似乎盡皆違背了吧?
    答應了父皇護傾熒,傾熒死在他的手上。
    應承了父皇輔佐零夙皇兄,然而正是零夙皇兄的死開啟了奪位之爭的序幕。
    允諾給索蘭提的鎮魂曲,它也沒有達成。
    提出為傾熒以身鑄劍,孰料劍未成人已逝。
    僅餘的也許能夠完成的承諾,大概隻剩下與雪的約定了吧?
    ……
    青年起身退開,將位置讓給激動的老人。紛飛的素白中,他望見他的舊主,飛散的長發如一片墨錦,與點綴的素淨之白,對比極是鮮明。薄玉之後,異於常人的紫色瞳眸冷冽也平靜,一如自己數日前離去之時。
    未曾瞟他一眼,那墨袍之人回身離去,也未見吩咐,青年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後。他隻顧著注意前方那人的動作,連周遭風景瞬間的錯位、以及身體在錯位的當會產生的不適也忘卻了去留意。直至前方之人止步,暗色袍沿有低淺的水波湧動,這才察覺出異處。
    墓地附近確實有湖,但距離有些遙遠,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走到的。
    無須解釋,周遭浮動的渺茫銀色已是答案。
    “……你怎麼知道那是矜然的墓?”眸光投於湖麵,頑皮的風撥弄著映於水中的太陽,湖麵泛起波瀾,陽光也碎散成片,有熠熠的輝光閃爍。
    話語出口,汝嫣凝夜才想起這人口不能言,正欲回首的時候,身後有話語傳來。幹啞的聲音裏帶著些變調的金屬尖銳,有些模糊刺耳,“大人,您常來此,所以秦姑娘的墓碑較之其它墳墓的碑麵平滑且無蘚。”
    “是麼。”
    “大人!”沒有無預兆地,青年單膝跪倒在地。與他的清俊容顏毫不協調的嗓音可以稱得上難聽,這個他亦是知道,隻是有的話,必須得說。“大人,雲機子師徒已遷離昃連山,向東行,定居地為近海小鎮。”
    立於湖畔,墨衣者回首。逆著光,沈雲初瞧不清這人的眼,隻見著無瑕白玉雕琢出的冷漠五官,以及眼眶處的兩道墨影。
    “……初。”
    聽得模糊的喚聲,青年含首應是。
    “你的咽喉是雲叔叔治的?”
    有些遲疑,沈雲初不明白麵前這個為何如此相問,但還是如實地再度應聲,“是……是師傅開的藥方,師弟們采的藥草,瑉兒熬的藥湯……”
    魔醫鶴羿的“蝕音”一旦倒入咽喉,是直接而強製性地腐蝕聲帶。這樣嚴重的傷勢經過如此之久尚能有如此的回複,已屬不易了。
    “哦,雲叔叔還好麼?”
    “無恙,隻是比起從前老了二歲……”師傅不比那位極端重視容貌的神殿祭司,自然不會因為他口吐實言而大驚失色。比起這個,他認為更為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於是他再度出聲聲,“大人,您不做些什麼嗎?”
    “我需要做些什麼?”汝嫣凝夜回道。
    ……需要……做些什麼?沈雲初垂下首,雙手緊握於側,兀自喃喃重複。這人需要做些什麼?或者應該說,他希望這個做些什麼?說不出口,憶起可以同他的親人劃上等號的同門,有些話語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覺得,我應該控製你的師傅與師弟師妹,以此要挾昭雪帝?”森冷的麵具,不帶情緒的聲音,若非沈雲初清楚地知曉他為活人,也許亦會當他為森羅鬼麵。“初。連你在這樣的時候都可以舍棄同門,又怎能奢望他會顧惜?”
    隻怕到了必要的時候,那個男人,他連樓蘭都可以舍棄吧?尖銳的指間刺入掌心,隻因思及了這種可能。不對,這種情形不會發生,隻要抹滅了任何重於樓蘭的“可能”。
    “更何況,你的師門已經尋得保障,我動其不得。”
    “……保、障?”
    “莫要忘了,雲叔叔與雲渺霧可是世交……”
    沈雲初的麵上浮現些許的尷尬,他……確實是忘記了這麼回事……現在想來,師傅新遷往的那小鎮確實距神殿的無名山不遠……換到神殿的角度來看,應該是在無名山下……
    “初,你回來得倒是正好。替我把曇汐帶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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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昃連山被稱作仙人的雲機子與神殿祭司雲渺霧確實是“世交”,所謂“世交”是什麼意思呢?是指兩家有兩代以上的交情。
    二人的關係究竟好到了什麼程度呢?現在正巧有機會來讓我們好好看看——
    “……雲、曉,這就是你所謂的美人?”神殿祭司的纖纖食指毫不客氣地往某個方向一指,刻薄的語氣裏帶著薄怒。
    被指著的,是一個人。閑閑地靠在椅上,手捧清荼淺抿,不時地,有淡淡歎息傳來。一身素白的衣裳,並不華貴,卻也有渺茫之氣。更令人稱奇的是那發,罕見的銀絲輕挽,襯著清雅容顏,更顯出塵。
    年幼的雲曉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難道不是麼?渺霧哥哥不是說,隻要臉夠漂亮又看起來不奸不滑品性純良的,都可以引見給你的麼?難不成渺霧哥哥嫌他是個男的?可你沒說隻要女的啊……”
    “你漏說了一個,還得不老。”繼續指著那礙眼的人,雲渺霧凶巴巴地說,年少的臉看起來有些猙獰。
    “哪有老?那個叔叔隻是白頭發啊!”某孩童繼續疑惑。
    聽聞有關那男人不老的論述,登時,雲渺霧的眉就豎了,語音淺大,“那老不死的已經快三百歲了!都是本座的三四倍,這還叫不老!”
    啊?聽聞這個驚人的年歲,雲曉的大腦當機了有一會兒。片刻後,腦袋稍稍地拐過一個彎兒,聲音小小,但也足夠讓耳目靈敏的在場所有人聽得清楚,“……大你三四倍……那渺霧哥哥,你……你多大?”
    驚覺說漏了嘴,這位神殿祭司的麵子有點掛不住了,一個爆粟敲在孩子的腦殼之上,讓你這小鬼多問!再敢長舍就別想活命了!
    “唉……小霧啊,你都夠當人家的曾祖父了,就別和重孫輩的孩子計較了吧?”
    一聲“小霧”,讓早熟的孩子驚得瞪大了眼。倆詞“曾祖父”和“重孫輩”,小小手指數啊數啊數輩份,數清楚後望著“渺霧哥哥”,嘴角隱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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