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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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寨的天坑,在寨子東北的山裏,四圍都是密密的樹,隻有一條寬兩步的路連接著外頭。平日裏,寨裏的人都是不許到這境地來的。
天坑坐北朝南,北麵是高高直立的山麵,千萬年的雨水將那山麵衝的光滑,晚上若是打著火把,怕是要折出些微的火光來。南麵是一大塊平整的空地,能容下三四百來人的模樣。東西兩側除了一塊狹小的方石,也沒有多大的空間可以站立著人。那兩塊方石都是人工打磨成的,這些年下來,上麵也鋪了一層密密細細的青苔,若是穿著草鞋走在上頭,怕是要滑進當中的深坑裏頭了。深坑黑不見底,約莫八十來步見方的模樣,從未有人確切的曉得深多少。而在深坑之上,則懸著一條拇指粗細的鎖鏈,雖是在日頭下,卻仍閃著隱隱的寒光,令人渾身的溫度不覺驟然下降。
大寨人深信,這便是金雲大神用來懲戒違反旨意的寨民的,故而哪個犯了祖製寨規,便來這天坑上走一遭的懸索。若是能夠活著下來,便是金雲大神饒恕,其罪過便不再追究,任何人也不得再置喙。而從懸索上掉下去的人,我也聽長者們說過,他們在大寨裏再沒出見過。
此時,日頭正勁,陽光從樹葉間投射下來,在地麵上印出斑斑駁駁的樹影,有山風不時地吹動這些樹影搖搖晃晃,讓人晃神還以為置身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裏頭。
天坑南邊已然聚集了大寨裏的許多人,各位長者自然都來了。我與墨毅正站在天坑一側的方石上,他古銅色的腳丫踏在墨青的石麵上,透出的堅定與實在,還有鉤摟著我肩膀的那隻有力的手,讓我的神經漸漸舒緩下來。
我仰頭看著他,這個也方才不到十七的伢仔,就已然有了這般的能耐,這樣讓我沉迷的能耐……
不多時,我便在人群裏見到了翠嫂,隻見她踮著腳尖,躍過人群看向我這裏,眼睛紅的便似兩顆碩大的油桃。每每看到她擔憂的神色,一種愧疚的情感總會縈繞在我的心間,久久不散。
轉頭時,便見到了墨段。這個年輕的伢仔,此刻正站在一眾長者當中,儼然一副大寨少當家的模樣。可那略顯不安的神色,稚嫩的麵龐,都在昭示他的年少與不經事。
可我卻不曾看到墨淳熙,這個於今日理應出現在這裏的最重要的人。
“今個怎的不見你阿爹?”我問身旁的墨毅,雖則他被墨家中堂除了名,但墨淳熙讓就是他阿爹。
“昨日晚間他叫我去時,我看他身上便不大好,與我說話都是一頭喝著湯藥,一頭說的。”墨毅微微皺著眉,歎了聲,“想來,我做的事情讓他失望傷心了吧……”
我見著他如此這般,心中也不是滋味起來,“對不起……若不是我,這事情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再莫說這樣子的話,”他微笑著用指頭掩住我的唇,自個說道,“若不是你這樣做,我怕是永也不曉得,原來,我也可以為著一個喜歡的人做這許多的事情,我也用不會在你的心裏頭,贏得哪怕一點點的喜歡。”
“值得麼?”我盯著他看了許久,直到眼邊漸漸泛起濕意,方才問道。
“甚麼值得不值得的,我卻不曾想過,”他笑著揉了揉我的發,“隻因著,這是我必須做的,也是為著得到最希望獲得的物什而必然要付出的代價。我心甘情願,即便這隻是飲鴆止渴,我也甘之如飴。”
晌午,兩遍鍾聲過。
“毅,再不過多會兒,我們便要踏上這懸索……”我靠著他,聲線有些顫抖的叫他。
“文,莫再胡思亂想,”他放開我的手,卻把我抱在懷裏,輕輕的拍打著我的後背,“有我呢,記著,有我呢。我會帶你走過著天坑懸索,不是說好的麼?下了懸索,我便準備著龍舟賽,替你奪了彎月刀,親手送給滿心滿意都是我的你。是不是?”
我趕緊點了點頭,回抱著他。
從坑底不時吹上來一陣帶著濃烈腥氣的冷風,可我龜縮在墨毅的懷裏,那裏溫暖又讓人安心。
司天敲了第三遍鍾時,坑南平地上的人們也漸漸安靜了下來。司天在這一片寂靜中,緩緩踏上了天坑南邊沿的石台。那石台上放著一張長條案,案上放置著新鮮的貢品,當中便是一壇三腳紫銅香爐。司天便於案台上取了三炷香,用火折點燃後,領著眾人麵北跪倒,口中念叨著祭神的神語。神語在寂靜的山林間回蕩,更顯得這片山土空靈起來,不由得讓人想起金雲山巔的那一抹清白。
司天念完神語,便一人起身將三炷香插在了香爐中,然後轉身命眾人起身,說了一番今個來這天坑的緣由,無外乎再念叨一次墨毅與我的罪過,再有便是祖製的威嚴不容褻瀆。其後,他也簡單地提及了今個墨寨主不曾來此的因由,源自墨寨主近日身上不大舒坦,巫醫囑咐不能吹風,要在屋子裏好生靜養著。故而,便依托了墨段作為少當家,來天坑這裏代為督陣。
前頭的話既已說完,我與墨毅便曉得,後頭便是“天坑懸索”正式開場了。司天這頭開始的話語便要開口,墨毅這頭雙手已然橫著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裏,一隻腳也已預備著踏上冰寒的懸索。
在這當口,司天將要出口的話,墨毅將要踏出的步伐,這行將開始的一切,被一陣急急的喊聲止住了。
就像是,命運這架馬車的軲轆,在這裏拐了個彎。可沒人曉得,在拐了個彎之後,等著這架馬車上的人的,到底又是怎樣一副人生。
這下裏,所有人回身看時,卻是一個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漢子。
人群自然的分開來,好讓他跑到墨段與一眾長者跟前。隻聽得那漢子邊跑邊喊道:“不好了!中堂神廟的天閣走水了!”
這個話音剛落,便像一塊碩大的青石砸在平靜的水麵上,頓時人群中一陣嘩然,每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個的耳朵,都與旁邊的人打聽著,然後確信自個的耳朵不曾聽錯,便又是一陣不可思議。
“甚麼?!好端端的,神廟怎的會走水?!”當頭的長者聽這話,愣了片刻,上前一步,急的拐杖直捶地。
“我也不曉得。”漢子用袖子胡亂的擦了把汗,緩了口氣繼續說道,“這種事兒怕是也不曾有過,管家的也被唬了好一陣,也沒有個長者在當口,都不曉得如何是好。想打著水衝進去罷,但祖製在那裏擺著,神廟怕也不是我們這班人能隨意進得的。思來想去,管家的便讓我過來,趕快要各位長者和少當家說話,後頭的事情該如何呢。”
當頭的長者急急地看了看我與墨毅,再急急地看了看那滿頭大汗的漢子,最終將目光定在了墨段的身上,道,“十萬火急!十萬火急!少當家的倒是趕緊的拿個主意!”
“這事情我也不曾遇過,便請各位長者看著拿主意罷!”墨段頓時慌了,忙望著一眾長者說道。
“少當家不曾遇過,我等活了這把年紀,遇的這事兒可也是頭一遭……”那長者回道,猶豫著。
“趕緊的吧!怕再晚了一步,天閣便燒的甚都不剩了!”那漢子口裏催促著,麵上便似要哭出來一般。
“少當家便發個話罷!當下是把這天坑懸索繼續呢,還是即刻轉中堂天閣救火!”另一個長者急著上前道,“依我看,便是即刻回轉救火罷!這個事便是十萬火急的!”
“既是十萬火急的事,都還愣在這裏作甚麼?!難道等著金雲大神現身救火麼?!”那平地上的人還定在那裏,抱著我的墨毅卻有些急了,他忙不迭的走下天坑一側的方石,輕輕將我放下,然後對著所有的人朗聲道,“要知道,金雲大神可是不救坐以待斃的人的!”
說完,他也不顧這些人作何反應,也不管這樣做是否有違祖製,便抓住我的手,走上了那條通向大寨的小徑。
“既是這樣,便依了我大哥的話,先去中堂將火滅了再說吧!至於天坑懸索,便延後幾日也不遲。”墨段看著我們離開的方向,對著寂靜的人群說道,隨即跟上了我與墨毅回去的腳步。
而在他身後,便是一眾的浩浩蕩蕩的長者與大寨寨民。
“我阿爹可不就在寨子裏麼?怎的不去找他,卻巴巴的跑著三五裏地的來這裏?”墨毅忽的想起什麼,對著趕上來的那個漢子問道。
“這個我剛才卻忘了說了,若大當家的在寨子裏,我們確實要找他說話的。若是這樣,確是不用我巴巴的跑這許多的路來這裏。這火頭剛起時,管家的便差人四下裏去找了。可偏偏這當口,他偏偏卻不見了!眼看著火頭燒到了小半天閣,再這般等下去,管家的與我這班人怕是擔不起這個罪。故而,管家的便一頭先帶人帶水進裏頭救了,一邊讓我過來討各位長者與少當家的話。後頭若是與大當家的說起來,也便好說是各位的意思,並不是壞了祖宗規矩。”那漢子回道。
墨毅聽完,點了點頭,眉頭卻微微地皺了起來,“這火可曉得是怎麼燃起來的麼?我若沒記錯,這神廟天閣裏,一般眾人便不能進裏頭的,裏頭也不曾有甚火源,怎的就這樣猛的燒將起來?”
“我受管家的托付跑過來時,還不曾清楚這火是如何燃起來的。”漢子想了想,卻搖頭道。
剛走出密林,便見有濃濃的黑煙從寨中升起,直達天際,令人不禁想起長者口中,十幾年前中寨那場衝天的大火。
雙腳剛踏上寨中的青石板路,前頭便有一個人火急火燎的跑過來,細看時,原來是墨家中堂的管家。隻見他此時臉上盡是灰塵,一道清晰的水痕在雙頰上劃過,身上布滿了水漬,一臉慌張的表情,手腳都慌得微微顫抖。窮極我的記憶,我也不曾記得,這個平日裏總是一副從容模樣的男人,甚麼時候有過如此落魄、慌張的神狀。
他跑到跟前,看到墨毅、墨段以及一眾長者,此刻顧不上禮儀,也顧不上招呼,立時便跪在了地上,嗚咽著道:“寨主……寨主還在天閣裏頭呢!他還在裏頭呢!”
【附:這一章,我反反複複寫了幾稿,都不甚滿意,故而拖到了今天才更。這章故事的走向,我本人看著還算滿意,不知各位看官意下如何?另外,有看官對於結局的看法我看到了,我想回應的是,不要忽略了齊洋的存在。雖然距離他上次出現已經有好幾章了,但是他也會在故事的最後出現,我也會交代他的結局(如果有人看過番外一,曉得我在那裏頭所設的人物伏筆的話。當然,由於一些原因,番外一被我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