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夜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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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起曆練懸索的這幾日,我與墨毅便搬到了東山頭的那座茅屋裏。
    每日清晨和煦的陽光灑進來,我準備起身時,卻發現身邊的鋪上並沒有人。總是在此時,我會聞到一股早飯的清香。然後,墨毅便會站在內屋的門口,在朝陽的豔影下,輕輕地對我笑,像是清晨的使者必須做的禮課。
    而每日的夜晚,我便會在晚飯後,將他按趴在鋪上,用從翠嫂那裏討來的藥膏,輕輕地替他擦拭著身後的傷口。每到這時,墨毅便會咯吱咯吱的笑起來,問他為甚會笑,他卻回我,我塗著藥膏的手氣力也太柔了些,倒像是撓他癢癢了。
    我有時會想,這樣的日子過著,實在也是挺不錯的。安靜祥和,活像山腳下潺潺流過的金雲河水,清澈快活,不用費力去猜度哪個的心思,也不用記掛著這許多的人和事。
    可每日的曆練確實不能丟下的,這關係著我和他兩個人的性命。
    他曉得,我更明白。
    於是,在我第三次走了不到五步,便從懸索上墜下之後,他便說甚也不讓我一個人獨自過了。
    他打橫抱起了我,然後輕輕的走上了懸索。
    許是日頭太烈的緣故,我卻始終不敢抬眼看他的眼睛,將頭龜縮在他的肩上、懷裏,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
    開始幾次,他走到半中時墜了下去,連同著我一齊跌在了沙地上。而當我準備起身拍打身上的沙土時,卻發現,他總將自己壓在我的身下,獨自承受那份跌下的痛楚。
    這時,我便不由他分說,蹲下身,照著他的唇便咬了上去,隻咬到他吃痛。
    “墨毅……”再又一次發生這樣的情狀之後,望著他有些難看卻泛著堅定的神色,我卻給了他一個輕輕的吻。然後盤腿坐在他身邊,卻故意將頭轉到其他方向,眼睛也看著不知名的某個地方,微微地笑著說道,“若我們今次能活著從天坑懸索上下來……你……你……願意……娶我麼?”
    我想,我向著心中的那份美好,勇敢地邁出了一步,臉上卻畢竟有些掛不住,頭低低的垂下。
    忽然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攬入其中,聽到墨毅激動的聲線在我的頭頂響起:“願意……願意……現下這話,可是你說的……可要說話算話!”
    “我幾時說話不算了?”我捶了下他的胸膛,佯惱道。
    “不曾……不曾!”
    他咧著嘴笑開了,忽的起身抱起了我,口中大聲嚷道:“感謝金雲大神!齊文應允要嫁給我做婆娘咯!”
    後來的曆練中,他再打橫抱起我,我倒再不那樣扭捏起來。不時地用環在他腦後的手指撓他的脖頸,亦或是在他走到懸索末端時,輕輕的將我的唇印上他的。而每次的每次,他總會愣住,停在索上,不多時便墜了下去,兩個人跌在一處。
    一次,墨毅裝模作樣的起身,拂袖歎了一聲,假裝正經與我說道:“鬧甚麼!鬧甚麼!現下還沒過門哩!”
    “前兒我也隻說了,我願意進你的門。隻可惜,你倒要給我像樣的聘禮才算呢!”我也隻嘻嘻的應著。
    “甚麼?好哇,可是在這裏等著我呢!”他撲將過來,撓著我的癢癢,完了便騎在我的身上,望著我的眼睛,有些一本正經的說與我聽道,“讓你現下嫁給我,算是委屈了你。我剛剛的被踢出家門,還寄住在你那裏,全部身家便隻有我這一副身心。這副身心早就是你的了,也算不得甚麼聘禮。你可說,我還能給你甚麼呢?”
    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被我盡收眼底,我摟過他的脖頸,讓他的整個人壓在我身上,在他耳側說與他聽,“既是這樣,除了你這個人,我倒也不稀罕甚麼金銀。這聘禮,便要你明年在龍舟賽上奪的那把彎月刀。”
    “我可不是已經送了你一把呢麼?”
    “我不管!我隻想著,那時,我揣著屬於你的這顆心接下那把刀。”
    墨毅抬起頭,靜靜的看了我好一會,然後輕啟厚唇,道了一個字:“好!”
    再往後,墨毅曆練得能夠抱著、背著我,熟悉而又平穩的走過這幾十步的鋼索。當然,前提是,我能夠在他的懷裏或者背上安寧些。
    兩個人見此,都不在把過多的擔憂放在後日的天坑懸索上,倒是開始遙望可期的劫後新生中,該做些甚麼爛漫的事。
    我常想,我是有多麼的幸運,才能讓這樣一個出眾的人物如此深沉的喜歡我。
    這個人,可以強大到護著他想護著的人,承受旁人不能承受的傷,做到旁人即便練習再久也不太可能做到的事。
    我好像,已然深深地迷醉在他給我編就的夢裏,並深深地被他吸引,甚至連我午夜夢回時,都會出現他的身影。
    我知道那種感覺。
    天坑懸索的前一個晚上,我與墨毅正準備熄燈歇下,茅屋的門卻被人敲得似乎即刻便要散了架。
    墨毅起身開的門,見了來人,就在門口聊將起來。他們聲響很小,我也不曾聽到他們說甚。繼而,外頭安靜了好一會兒,我正納悶間,卻聽得墨毅走進來的腳步聲。
    他走到床前,俯下身,親了下我的額頭,輕輕的替我掩好被角,然後說道:“文,我這裏要趕回中堂一趟。”
    “大晚上的,可是為著甚麼事兒呢?”我問他,卻沒有提起,既然他已被墨家除名,中堂還有事找他作甚。
    “我阿爹……叫著我去呢……”
    “甚麼事?”
    “不曉得,來的人隻說叫我過去,也不曉得為著什麼。”
    我借著昏黃的燭光看他,曉得他心裏頭還是想去的,便歎了一口氣,道,“你要去便去吧,到底,他是你阿爹。”
    墨毅點了點頭,然後又俯身親了我的唇,我道了一聲“早些回來”,便見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外。
    我閉著眼睛假寐了許久,卻終究睡不著。外頭似乎起了微微的風,我仍能聽得到,屋側竹林間發出的沙沙聲。
    忽然,於這片細瑣的沙沙聲映襯的寧靜裏,我隱隱的有聽到那抹久違的歌聲,從河的彼岸悠悠的飄過來,在靜靜的空氣裏激起一層又一層的浪花。
    我的心裏記掛著出門的墨毅,更記掛著明日的天坑懸索。雖則練的熟了,可那時,哪怕是一陣微風,亦或是四圍人的一聲突兀的咳嗽,都可能讓我們墜入那無底的山洞。
    可心中的那份記掛,在想到墨毅時,便不成其為憂慮了。因著他會同我一起,無論是鋼索上,抑或是從鋼索上平安的下來。
    起身,打開門,走入有些晦暗的夜色。
    在河邊那塊大石上坐了下來,一時便有些愣神。想到了過去的我,想到了淑姨那講故事時,哀傷卻總帶著一抹笑意的側臉,還想到了,以前在這裏,在我耳邊輕輕唱著山歌的齊洋。
    齊洋……
    有水滴重重的砸在了我的手心,讓我的神思也終究從無盡的夜色裏,從那醉人的歌聲裏回轉。
    是我不經意的流淚了麼?我抹了抹眼角,卻不曾探到那裏的濕氣,倒是一滴又一滴緊接著的水滴,砸在我身子的不同角落。
    原來,是下雨了麼……
    我抬起頭,望向那黑色的天空。那些雨滴便落在了我的臉上,冰涼的,好似要帶走我身上的溫度。
    漸漸地,雨越下越大,原本靜靜的金雲河麵,像是燒開的熱水一般沸騰了起來,無數的漣漪相互擠壓著、碰撞著,然後,便消失在越來越大的輪廓裏。
    可,對岸那熟悉的歌聲卻未停,即便,雨聲已然掩映了它好些,可它仍舊固執地穿過雨簾。
    可我終究有些厭了呢。
    厭倦了在這塊冰冷的大石上,一個人苦苦的坐著傾聽那不曉得哪個的歌聲。
    厭倦了那些陪我坐在這裏的人,陪著我一起觀聽山水林木的人,一個個的淡出,一個個地看著我卻另有所思……
    就像那輪廓愈來愈大的漣漪,終究厭倦了水波的起起伏伏,在水麵上歸於平靜,也還了這片碧水一份安寧。
    “做什麼夜裏起來,也不撐著把傘,就坐在雨裏頭?”墨毅的聲音輕柔的想起,頭頂上的雨水便止住了,我抬起頭,便望見墨毅溫柔的笑,“可是為著聽好聽的歌麼?”
    我卻望著他不說話,忽的起身緊緊抱住了他,想讓我的心靠著他的近些,更近些。
    我以為,我會在這冰冷的雨裏,獨自一個人,呆上很久很久。
    我以為,在未來,陪著我度過這漫漫長夜的人,隻有我自個的影子。
    我以為……
    可這些以為,在聽到他聲音、看到他身影的那一霎,便如這漫天的雨水一般,從心間飄落在了地上。
    我問他,“怎的就去了這麼些時間?”
    “文,你是不是以為,我這一去,便再回不來了呢?”墨毅卻輕聲問我。
    後來,他與我說,確實是墨淳熙差人喚他去的中堂。也與我擔心的一樣,墨淳熙也確實有留他下來的意思,可條件是,他此生不再見我。
    墨毅想都沒想便回絕了,他說,他不能放棄我,說好的一起上、一起留,然後,替我贏下一把隻屬於我們兩個的彎月刀。再然後,成親,即便他已然不是墨家中堂長子。
    他與我說,墨淳熙的臉色那時便陰了下去。一旁的管家急急地告訴他,墨淳熙那時的身上正生著病,不能動氣,勸他讓著些罷。
    而墨毅那時隻說了句:其他約莫好講,隻這一件,不行。
    聽到這裏,我想,墨淳熙的心裏應當想及了他的阿爹。因著十幾年前,同樣的一幕已然上演了一遭。今日,隻他變成了他阿爹,他的伢仔站在了他的位子上而已。
    他應當覺著莫大的諷刺,心下意識到,卻怎能讓自個接受這個呢?
    是啊,與那許多年前,那麼相似……
    結局呢?我心下卻想到,應當會不同吧。
    “對不起”我抬起頭,對墨毅說道。
    墨毅揉了兩下我的頭,笑了笑,不語。
    聽雨,一陣沉寂。
    “毅,”我忽的打破安靜,這樣叫他,“你……會唱山歌麼?”
    “自然會唱!”他的聲線裏,帶著由衷的自信,“寨裏那個長者不曉得,我唱的山歌是頂好聽的?怎的?你現下便要讓我唱與你聽?”
    我的頭在他的懷裏輕輕點了點,他便清了兩聲嗓子,在我耳邊唱了起來。
    “金雲河水清又柔咯,水中的青魚肥又美。婆娘你等我把它撈咯,哥哥那山壯的體格。金雲雪山美又剛咯,山上的青筍脆又甜。婆娘你等我把它割咯,哥哥那堅實的胳膊……”
    耳朵抵在他的胸口,他唱出的每一個字句,我都聽得清楚。那些歌聲,好似源自他寬闊厚實的胸口,又好似源自他那顆強烈跳動的心。
    我的心被他的帶著,那份心頭剛剛湧起的厭倦,倏地便褪去了。
    不多會兒,我便沉睡在墨毅的胸膛裏。
    夢中,我聽見有炮竹響起的聲音,還有槳手們劃槳激起的陣陣水花聲。忽的,墨毅向我走來,手裏拿著一把簇新的彎月刀,他深情的望著我,對我說:“這把刀,現下送給你,文,你可否願意嫁我呢?”
    ……
    【附:約莫最後的兩三章了,所以寫起來更加慎重些,再加上七月比較忙,所以剩下的幾章文,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更上。下一章,大概過四五天的樣子才能寫出來,望大家理解。最後,歡迎列位看官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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