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焚畫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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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這般想便是最好不過的了。”墨毅似乎鬆了一口氣,說道。
    “怎麼再好不過?”我斜眼瞥他,“你那裏還擔心我找你阿爹尋仇?不說我身板弱,便是十個八個怕也抵不過你阿爹去。若我真想尋仇,也早就動了手,還會等到現下,有的你說這些子的話?”
    “這些,我阿爹可都曉得?”
    “大約他也猜到了。隻他曉不曉得淑姨已經將那些故事都告訴了我,我還不拿不準。”
    “我看這些日子,我阿爹並沒有多防著你,怕還不曉得罷。”墨毅猜道。
    “這可不一定。若他真存著這個讓我去尋仇的心思呢?”
    “你是說……”墨毅想了想,“他故意裝作不曉得,放破綻給你,讓你去找他尋仇?”
    “我倆在這裏猜度他的心思,可還有意思麼!”我白了他一眼,轉身邁過門檻,“反正我是不會傷他,你可放心了?”
    “這原是你說起的話,便扯了這許多,”墨毅快步趕上我來,截住我的去路,站在我麵前,微微垂首,看著我的眼睛道,“現下,你既不是我親弟弟,我便可以娶你過門了。這便是我的最大的放心。”
    “過門?”我挑眉重複了這個兩個字,“可是做你的男妾麼?”
    “我可不管什麼男妾不男妾,我隻認準了你。我喜歡的便是你,若你是妹伢,我便娶你做婆娘,若你是伢仔,我便娶你過門。稱謂甚麼不打緊,若你為著這些稱謂拒絕,我也可以過你的門。最要緊的是,我想陪著你,僅此而已。”
    不知什麼時候起風了,青石道兩旁種著的翠竹,被風一吹遍左右搖晃起來。有青色的竹葉掠過我的眼前,讓墨毅的麵龐在我的視野裏若影若現。不時地有些許的竹葉飄落,在窄窄的青石路上,瞬間演化為一場翠雨,似要淹沒林間站著的這兩個人。
    我聽清了他的話,他說,他不在乎那些個稱謂,他也可以過我的門。他說,他隻想陪著我。
    心在那一刻,化在了這翠色的雨裏,隨著風,在腳下細細的流淌。
    可是,我看著他的眼睛,卻仍有一絲的疑惑。
    疑惑他為什麼會喜歡我,疑惑,是不是這副眉眼的緣故。
    心瞬間想就像揪了一把的泛出絲絲的疼。
    “你是隻認準了我麼?告訴我,我是哪個?”
    “我是認準了你。”墨毅的微笑,像一陣酒香灑在了風裏,讓人看見了便要醉了,我強自把住最後的心神,聽他道,“你便是魏九娘的伢仔,我的齊文弟弟。”
    九娘……九娘?九娘!
    為甚我總要活在這個名字的後麵?為甚這些人的喜歡,都是源於對她的喜歡?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我隻是撿了她剩下的而已。
    我該欣喜嗎?因為這副麵容,獲得了很多人的欽慕。
    而且,她偏偏是我的娘親。
    心就像被人潑了一盆冰冷刺骨的水,萬把鋼針穿心而過。
    我強忍著眼角的濕意,抓了墨毅的手便一路走進了神廟的閣樓,指著伸向一邊眾多畫像中的一副,道:“你說的魏九娘,可是她麼?”
    一進入這閣樓的時候我便看見了。碩大金身神像的左邊,是墨家曆任故去的大寨寨主的畫像,而右邊,則是曆任故去的大寨寨夫人的畫像。而魏九娘的畫像,儼然放在右首。那飄然的身姿、天仙般的容貌,任是誰都無法忽視掉的。更別說我,她的伢仔,已經在中寨見過一副一模一樣的畫像。
    而我進來看到的第一幕,卻是墨毅跪在蒲團上,這恰與齊洋整日呆在中寨祠堂裏做的事別無二致。
    這場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所以那時,我無話可講,跪在金雲大神像前拜了三拜。至於為什麼要拜,我心裏也不曉得。
    墨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畫像,疑惑的開口,“這便就是九娘麼?我極少來神廟裏,也不曾留意過。看這幅模樣,也有五六分與你相像。”
    我也不管他是不是在我麵前裝模作樣,便指著那幅畫對他說道:“你若是隻認準了我,便把這幅畫卸下來,親手拿到院子裏焚了。”
    “這好好的畫,卻是為什麼要燒了它?”墨毅微微皺眉道。
    “你焚不焚?”我堅決的問,卻無多餘的話。
    “若是你覺著畫上是你的娘親,掛在墨家中堂神廟裏覺得不合適,我便把他卸下來。卻為甚要焚毀了?她可是你娘親啊……”
    “你是焚也不焚?”我打斷他的話,直直的問他,可他的眼睛確是躲閃的,讓我有一種絕望的挫敗感。
    “這畫原是掛在廟裏的,我可以把它卸下來,可焚毀畢竟是對先人不敬,怕是又要被我阿爹責罰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甚麼?!”心裏由無力而生的怒氣再也承裝不下,一股腦的傾瀉出來。
    “可……”
    我並沒有把聽他說什麼,快步奔出了神廟,也不管鋒利的竹葉邊,到底在我的臉上劃了多少微紅的印記,隻停下了腳步時,覺得臉上辣辣的疼。
    可心裏有個地方,比臉上要疼上許多。
    真是個諷刺,不是嗎?我在心裏問自己,那裏有個聲音輕輕地回答我:“是的……是的……是的……”
    之後兩三日的日子裏,天不亮我便去了碼頭,幫著船工們搬運漁具,直到日垂西山,方才從側門回到墨家。
    在這些日子裏,我並不曾碰見過墨毅,無意中聽人說,雖則罰跪的時間過了,可他仍舊跪在那裏,人睡去了也不發話,隻靜靜地。
    出船的日子愈來愈近了,碼頭上的船工們也進行著最後的準備。晌午閑下來時,便與船工們閑扯幾句,無非是那些個葷話,笑一笑便也就過去了,那往日的話,卻再沒人提起。
    傍晚時分,我正起身準備回墨家時,隻見墨段一路向我這裏狂奔,臉上帶著急切的神狀,似有猛虎在他身後追趕著他一般。
    他在我身前驟然停了下來,然後抓著我的手,喘息著說道:“快!齊文弟弟……快……快回去……我阿爹這是要打死我大哥呢……任誰都勸不住,為的好像是你娘親的事,你快些去瞧瞧吧!”
    我快步趕到神廟時,雖隔著一層輕紗,卻聽得了駭人的皮鞭打在皮肉上的聲響,卻唯獨沒有被打的那個人發出的任何聲響。
    掀開那層薄薄的輕紗,我便看到,在神廟的正中放置了一張寬板凳,墨毅此刻便趴在那上頭,下身的衣物被扯到了膝蓋,臀瓣上盡是一道道血色的鞭痕,有些還在往外流著鮮血。凳子的四周圍了好些寨中的長者,墨淳熙也在其中。他的手裏緊緊地握著一條被血水浸透了的皮鞭,從皮鞭上滴下的血水,在他的腳下簇成了一汪。這情狀看著就讓人有些膽寒,更何況是那個受刑的呢。
    那時,我便知道,為甚墨毅再回我話時,會有所忌憚的猶豫。
    而我,竟然這麼殘忍的讓他做出選擇。
    又是一鞭子在我眼前落下,鞭上的血水四濺開來,有些濺在了我的衣上,瞬間攤開來,變成了一朵盛放的梅。而有些,濺在了我的臉上,帶著墨毅的體溫,還有他的堅決。還有些,從我的眼前掠過一個弧線,落在我身後的某處,不聲不響,可它所帶的微微腥氣卻鑽入了我的鼻子,就像……就像墨毅給的喜歡。
    他的喜歡默默的,不聲不響。
    他的喜歡帶著自己的味道,淡淡的,不讓人輕易知曉。
    當下一鞭子作勢就要落下,我顧不得自己,飛身撲在他的身上。
    “嘶”的一聲,後背的衣服便被打裂,裏頭露出一道血色的鞭痕,冰涼的疼意瞬時直抵心間,不多時便又火辣辣的疼。
    一旁的各位長者原都站著不說話,見這情狀,便都上來將我扶起,口裏都說到:“哎喲~文伢子,你卻來這裏湊甚麼熱鬧?”“這墨大少把廟閣裏頭的一幅先人畫像焚了,墨寨主正家法著呢,可沒有你這麼子鬧著頑的。”……
    我卻不回他們的話,隻將眼睛看過墨毅去。
    他臀瓣加上後背,恐怕這時已然沒了一塊好皮,我剛才衝上去擋時,前胸也染上了不少血跡。受了這一鞭,我身子上且受不太住,看墨毅這身上的情狀,約莫已受了三四十鞭了。可他仍一聲不吭,咬著牙忍受著疼。即便是我剛才替他擋了一下,他也未曾有所察覺,也不知我進了閣子,可見,他現下是咬牙強忍著,並沒有多少心思想著其它。
    驀地,心裏頭有個地方開始塌陷。亦或是,有甚麼陌生的東西漫過心房,流向四肢。整個人,好像被暖暖的包圍著。
    墨淳熙定睛看了是我,也愣了片刻,然後立時將鞭子棄擲在地上,幾步來到我身前。他將我的上衣褪去,又看了我的傷口,急急地命人拿過膏藥來就要抹上。
    我掙脫著不讓他抹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各位長老,墨寨主,請你們再莫要責罰墨大哥哥了。”
    “你這是做什麼?趕快起來吧,地上涼……”一個長者就要抓我手臂,托我起身。
    “就是,你身上還帶著鞭傷,趕緊著找個地方躺好了擦上藥膏才好。”另一個長者也幫著想將我托起來。
    可我還是掙脫了他們的手,俯身跪趴在了地上,大聲說道:“那張畫原是我叫墨大哥哥燒的!要罰便罰我吧!”
    四圍瞬時便靜了下來,各位長者也都麵麵相覷。
    “齊文弟弟!你這是說的什麼混賬話?!責罰我已經受了,你這又是來做什麼?!”寂靜中,墨毅的吼聲越發覺得響亮起來。
    “文伢子,有人見著墨大少燒了畫像,這是真的。倒是你說,畫是你讓他燒的,我們卻不信。”一個長者上前對我說道,“你可有什麼法子讓他聽你的?”
    我無言以對。難道,要我說,是我逼著他,讓他在畫像與我之間做出選擇麼?
    “文伢子,我知道你與墨大少親近,隻是,這焚燒先人畫像,按照祖製,便要受鞭撻六十六,再去天坑走懸絲。若是鞭刑之後,還能走過天坑上細細的鋼絲不掉下去,那邊是金雲大神要讓他活,我們也好向先人交代。”另一個長者撫著花白的胡須,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這些,都是你擋攬不下來的,就莫要在這裏與我們講甚麼情麵,或是讓我等開恩甚麼的話。”
    “可他是中堂長子,這難道也不行?”我看著墨淳熙道。
    “不行!祖製便是祖製!不可違逆!”墨淳熙輕啟唇齒,說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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