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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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不睡覺,又跑到這裏吹涼風,要我說,就你這樣,不生病也著實不容易呢!”
我坐在河邊那塊熟悉的石頭上,今晚沒有月光,四周都顯得暗暗的。淑姨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替我披上了一件外衣,口裏卻是有些責備的語氣。
“淑姨,我到底是哪個的伢仔?為甚這麼多年,你都不曾告訴我?”望著這無邊的黑暗,我猶豫著開口。因著我的心裏麵,也是茫茫然的漆黑,不知道該向那裏走去,也不知道等著我的到底是什麼。那種對未知的恐懼,將我的心兒拋起,無盡的下墜,下墜……知道有個堅實的底,然後摔個粉碎,也頂多就是報個必死的信念,但也是可期的。然而麵對這樣全然的未知,摔個粉碎也是一種奢侈了。
“哎……”淑姨輕輕歎了口氣,“想來,今早上墨寨主來找我說的話,你也聽了些進去,所以躲著一整天的不見人。”
“是,我在窗子底下聽得的,但我不是有心想要偷聽什麼……”
“你自不必說,這些我也都知道。”淑姨轉身麵對著我,“隻是文伢子,我不告訴你那些故事,是希望你能夠永遠單純的活著,不被那些仇恨或是怨懟蒙了心,做出些許傻事出來。”
“可我也不想像個傻子一樣的活著,我終究是要長大的,你終究也是要老的。總有一天,你們護不住我了,那可讓我怎麼辦呢?現下雖然是護著我的,可這放在以後來看,何嚐不是害了我呢。”
聽我說完,淑姨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我也知道自己的話說的有些重了,便連忙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淑姨對我笑了笑,示意我她沒什麼,繼而說到,“這個話本來也沒什麼錯。隻是我一心想要護著你,卻把你自己的心思給忽略掉了。是啊,這何嚐不是害了你呢,這一層我卻從沒想過。你總有一天要一個人麵對一切,而我總有一天要去金雲大神那裏報到……也罷,那我就把這許多的故事都告訴你吧。隻你先答應著我,這些都是別人的故事,與你不怎麼相幹,那些仇意或是怨念早就已經完結,你切不可去尋仇報怨。不然,這個故事我並不會說的。”
我看著淑姨認真的眼睛,點了點頭,她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發,然後看著遠方漆黑的隻剩下一個輪廓的山,攤開了那個久遠的故事。
這個故事要從十六年前說去。
那時候,中寨與大寨之間雖不十分的熱絡,但是不像現今這般的敵視。兩寨的寨民們不時地還有走動,婚喪嫁娶也是有的。
那年的墨淳熙剛剛二十,還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前幾個年頭的龍舟賽,莫不是他拿了頭名的,一時間在兩寨風頭正勁,無數說媒的將他家門檻快要踏破了,愣是沒一個讓他覺得中意的,少寨夫人的位子便也一直空懸到現在。
這年與往年有些不同,龍舟賽正要開羅鳴炮的時候,中寨寨主親自帶著幾艘龍舟來到橋頭。以前中寨的龍舟也是年年來,隻是這中寨寨主親自來還是頭一遭兒,驚得大寨當家有些無措起來,立即起身讓旁人在自己個兒的身邊設了一副桌椅,極盡客氣的請他一同坐下看龍舟賽。
橋下水麵上的墨淳熙,望著新來的幾艘不同顏色的龍舟,特別是那艘黑龍舟上略帶稚嫩的麵龐,有些權不以為然,也沒當做一回事兒。
可到了龍舟賽的最後關頭,墨淳熙卻忽然發現,無論自己怎麼改變策略,總是甩不開那艘黑龍舟,隻好在衝刺的時候不斷加快擊鼓的頻率。饒是這樣,雖最終勝了,卻也隻能勝了他小半槳。望著那張年輕的臉,他有些擔心起來。倒不是當下,而是明年或是再明年,那把彎月刀,遲早會是他的。
那個年輕人和他一同到了橋上,墨淳熙便聽得那中寨的寨主說道,那是他的二伢仔,叫齊威天,今年也就十六歲。齊威天向著大宅宅主講了個禮,卻有些不服輸的說道:“今天算是我輸了,可是我大哥遠在我之上,今兒他是有事兒不能來了。等到明年,若是他來了,你們想要保住這把彎月刀,怕是沒那麼容易呢!”
中寨寨主嗬斥了一聲,道:“帶你過來,是讓你見識見識大寨的好漢們,哪裏就容得你在這裏猖狂撒潑!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訓教訓你!”一邊又笑著對大寨寨主抱拳賠禮道:“是我齊某人一介粗人管教無方,讓墨寨主見笑了,還望墨寨主多多寬諒才是。”
“誒~哪裏的話!我墨某人也是喜歡這班年輕人的直爽脾氣的!”大寨寨主笑指齊威天道,“今次我大寨險勝,他說的也未曾不是實話。這般看來,我大寨的這些年輕伢仔們也著實需要這些個砥礪了,來年便要與中寨在這清水溪的水麵上一決高下。如何?”
“既然墨寨主盛情邀請,我齊某人明年倒必須要來了。”說著,中寨寨主也便帶著中寨的那波人起身告辭了。
“阿爹,今次他們來可是有什麼別的事情?”墨淳熙望著那些人的背影,對墨寨主說。
“這些中寨人能有什麼事兒?何況,我大寨也不曾與他有甚過節,想是他自己的伢仔要來,準備的妥當了要奪這把彎月刀,到時他在場也給他長臉,故而也來湊個熱鬧罷了。”墨寨主也不疑有它,倒是一轉臉指著墨淳熙道,“倒是你,這麼年了,也奪了不少的彎月刀。現下可算遇著對手了,定要好好鍛煉才是,莫要讓人在明年把刀子奪了過去,那時非但你臉上沒有光彩,我這老臉也就跟著丟了些麵兒。”
“阿爹教訓的是!”墨淳熙低頭應聲,腳下便要下橋去,卻被墨寨主叫住。
“你這個時節是要趕到哪裏去呢,過一會兒便是歌會兒,你給我好好呆在這裏!”墨寨主的語氣有些惱了,“這麼些年,你也好好的看看周遭來,哪個和你這般大小的伢仔沒有娶個正房夫人來?你道沒個合適的便推脫了,卻不知別個如何戳我的脊梁骨呢!說甚麼娶了好幾房的男妾,卻不見正房過門,這是要絕了墨家中堂的香火呢!今個我也管不得那許多,你便要在這裏選個中意的,便把這把彎月刀送了出去。過些日子我便叫人上門去做媒,把這個事兒給定了。免得別個再說你墨少花了心,總是見一個歡喜一個,沒個定心的主兒。”
自個兒阿爹都教訓到這個份兒上了,墨淳熙也不好再說什麼頂上的話,隻好默然的站在一邊,看著逐漸聚攏起來的伢仔和妹伢們。
在那一簇的妹伢中,墨淳熙見著一個長相可人的,歌唱的也還可以的。那個模樣便是大寨眾人所說的賢妻的範兒,心裏想著,大寨雖叫“大寨”,然也不過幾千口子,這樣子的等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人,不如像許多個的同齡人一樣的,擇個不甚喜歡,但可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便也就罷了。
如此想著,墨淳熙便走上前去,將自個兒的耳環摘下,再附上那把暫新的彎月刀,一同舉到那個女孩兒的麵前。女孩兒有些嬌羞,一時間望著墨淳熙,有些不敢相信的眨著眼睛,愣著不知是該接還是不該接。
在她身後的眾妹伢都像炸開了鍋一般,看這情勢便知了其中的意思。一個勁兒的鼓噪著:“你便收下吧!收下吧……”
女孩兒還在嬌羞思索間,忽然有個妹伢從她身後擠出人群,站在她的身旁,笑著對她說:“淑妹伢,你快點兒收下吧!可別讓人家等的急了!”
看著這個新出現的女孩兒,墨淳熙心中一陣狂跳,腦子裏也嗡的一聲。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水雷炸暈了的魚兒,但卻帶著絲絲的美好。他愣在了那裏,視線越過那個“淑妹伢”,定定的落在了這個女孩兒身上,卻渾然不知,手上的耳環和彎月刀已經被那個“淑妹伢”接過。直到人群中發出一陣歡呼,墨寨主也走到這裏,對著眾人說道:“這便是我墨家的少夫人了!”墨淳熙的心神才回來,望著那個女孩兒看著“淑妹伢”的那種祝福的眼神,他便知道,一切有些來不及了。
回到家裏,墨淳熙愣愣地聽旁人介紹起那個“淑妹伢”來。她叫董蓮淑,是寨北董家的妹伢,今年16歲,還未曾有中意的人家……
那些話,他不想聽,他滿心滿念的都是董蓮淑身旁的那張堪稱絕世的麵龐。於是,他私下裏讓人打聽起那個妹伢,一邊兀自的想著,如何從董蓮淑那裏收回自己的耳環和彎月刀,雖然他知道,這些東西一旦送出去,還沒聽說過有收回來的道理。
出去打聽的人很快便回來了,說,那個女孩兒叫魏瑤,是寨北魏家的妹伢,今年也是十六歲的年紀,未曾有中意的伢仔,雖則有些伢仔上門提過親,卻也被魏家婉言謝過了。隻因這魏家有個習慣,兒女婚嫁得按著長幼之序順個來,魏老七還未娶婆娘,這魏瑤便也一直拖到現在。
魏家在寨北也算是個大戶,子嗣也較多,因這魏瑤在眾兒女中排行第九,便也稱作“魏九娘”。魏家與董家靠著近,兩家也時常的互通有無。董家人少宅小,為家也不曾以門戶大小相論,凡是兩家大小事宜,都會在魏家的大院子裏擺開陣仗。因著這個緣由,魏董兩家的兒女們便也都互相熟絡,因是脾性相投,妹伢們平日裏又不許經常上街走動,這魏瑤和董蓮淑兩個經常也就玩在了一塊兒,董蓮淑長日裏吃住在魏家也是常有的事兒。
那日的龍舟賽,便是魏瑤陪著董蓮淑,兩人一同去趕著熱鬧而已。卻沒曾想人潮擁擠,將兩人衝散了開去。魏瑤正四處的尋找間,龍舟賽已然結束,橋頭歌會儼然已經開始。卻在此時,橋頭一陣的騷動起來,她爬上就近的高腳樓,便望見墨少舉著金色的耳環和簇新的彎月刀在董蓮淑的麵前。她心裏比哪個都興奮,連忙著奔下樓擠進人群中去,來到董淑蓮的身邊,笑著鼓勵她收下這份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