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來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6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對,我聽說,做別人的男妾,平日裏都是不能出門的,”我想及了那個夢,想及了那襲白衣,想及了那個人落寞空落的眼神,“那時候,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該有多寂寞。”
“文伢子,這卻是你想多了。”淑姨拉過我,將我的頭放在她的雙腿上,於是,我能看到這夜晚的天空裏空空落落的,平日熱鬧的那些個星星,現在不知道又在哪裏,“淑姨看人從沒有錯過。墨毅墨大少可不是那麼薄情的人,若是你做了他的男妾,想必也不會扔下你一個人守著庭院過日子。若是他真的那麼做了,第一個放不過他的便是我。”
“可是,淑姨,你不覺著,這樣的話,我就是一直在等著他的施舍嗎?無論是墨毅哥哥還是哪個,讓我做他的男妾,他對我來說,都是我世界裏的一切。而我,隻能是他世界裏的一部分。他有了更好的部分,我就會被放在一邊。男妾是不能有子嗣的,我把一生都綁在他的身上,而他會有自己的孩子。假以時日,我看著他子孫滿堂,而我的庭院裏空空落落,隻有他來的時候才有半分生氣。現在想想,不也是很悲哀的事麼?”
淑姨低頭看了我許久,像是不認識我一樣,然後她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沒想到,我的文伢子有一天會對著我說出這樣的話。我的文伢子長大啦,心裏為自己盤算起來了。也罷,文伢子,你想怎麼做便就怎麼做吧,淑姨在這些事兒上也不阻攔你什麼。隻是有一點淑姨希望你能明白。”
“是什麼?”我從他腿上直起身,看著她問。
“那就是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感情,愛。”
“愛?”
“嗯。”淑姨點頭,眼神卻迷離的看向遠方,“愛和喜歡是兩碼事兒。喜歡是希望能夠時時刻刻陪著對方,而愛,就是願意為對方做出任何犧牲,不計成本。就像有些人,他們知道有可能會半生落寞,但是還是願意做別人的男妾,這就是愛。而有些人,在承受了傷痛之後,還是無法對對方生恨,寧願守著殘缺的心靈躲在一旁,此生不複相見,這也是愛。”
那些流淌在夜色裏的話,有些我聽懂了,而有些,我在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夠真切的明白。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想來是前些日子睡得多了,盡管昨晚和淑姨坐在河邊的大石上說了大半宿的話,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我還是清醒的睜開了眼。
想著昨晚淑姨提到一句,再過些時候,就是青筍破土的時節了,七八日便要割了,不然就成了成竹,味道就苦澀起來。
我們屋後的山坡上,正長了這麼一片的青竹。現下雖有些早,但也定然會有早些的竹筍露出了頭。青筍特別的鮮,若是能夠割些回來炒個菜,也是一大樂事。
猶記得,說這話的時候,淑姨的眼睛裏放著光,想必是想到了她年輕時候的光景吧。
於是一早,我便背上了竹簍,迎著朝露走進了屋後的山裏。
山裏的霧氣很重,清晨的鳥叫更顯得這裏空曠起來。我沿著一條山間的小路向山坡上爬,一邊還打量著周圍是不是有新鮮破土的青筍。
走了好些時候,仍舊不見有青筍的蹤跡,而腳下的路卻越發的陡峭起來。後來,我竟手腳並用著向上攀爬起來。過不多久,我終究在一片茫茫的竹林裏,看到了一大片剛發出的青筍。
我忙不迭的取下背簍,右手拿起割刀,埋頭割了起來。等到割了小半背簍的筍,覺著也差不多了,便直起身子,眼前一陣陣的暈眩。我忙閉上眼睛,一動不動的站在林間,卻忽然覺得,這樣的周遭,安靜得出奇。這樣的世界,也好像抵著我的心,讓我整個心情都變得輕鬆歡快起來。
睜開眼睛,我給了這山林一個微笑,卻在轉身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我正麵對著東方站立著,此時,在那天地相接處,一個大大的紅輪正試圖擺脫大地的桎梏,想著青色的天空邁進。這樣壯闊的分離,讓整個天地間都被照亮,像著了火一樣的一片金黃。而就在那輪紅日的另一邊,巍巍的金雲山像一個雄壯的頂天立地的壯士。驚呆我的,正是這金雲山。
它的山巔,被一層又一層金色的雲彩包圍著,若影若現。
這可不就是大寨的那些長者們說到的場景嘛?
我懷揣著化不開的興奮,也顧不上這陡峭的山坡,一路快奔下山,想拉著淑姨一起看這少見的壯景。
那幢茅屋剛出現在視野裏,另一個人便闖了進來。這個人我是認識的,但印象中,這些年,他從未來過這裏。
我記起了那日在橋上,他看著我的奇怪的眼神,便停下了腳步,躡手躡腳的走向後屋的窗子。雖則我知道他肯定不會聽到什麼聲響,更不會看到我,但我還是盡量的秉著呼吸蹲在窗下。心裏雖然有些奇怪,但還是希望他能夠快些走了,然後我便要拉著淑姨上山去。因那樣的場景,可不是總會留在那裏的。
“吱呀”一聲,屋子的門被推開了。
“文伢子,這麼一大早的跑到哪裏去了,趕緊洗……”然後,淑姨的聲音戛然而止,時間也像是停住了似的。過了好些時候,淑姨才輕輕的說道,“坐吧。”
“要不是那日聽墨毅談起,我大約還不知道,你仍舊在這裏。”墨淳熙的聲音一改往日的厚重,顯得有些溫潤起來。
“除了這裏,你可叫我往哪裏去呢。就在這裏,你不是也找過來了麼?”淑姨像是在擦桌子,一邊回著話兒。
“淑兒,你能停會兒,坐下來跟我好好的說會子話嗎?”
“說甚麼?有什麼好說的。該說的話,我許多年前便已經說完了,我們之間,早就已經無話……”淑姨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起來,我還未曾見過她這樣過。往日的她,總是一副微笑的樣子,對人都是寬厚善意的,卻不知道現下為什麼會這樣。
“這些年,你過得好麼?”打斷淑姨的話,墨淳熙開口。
“你見著我過得不好了麼?”
“也該有十四年了吧,我們有十四年沒有見了。”墨淳熙似乎是歎了口氣,有些感慨的語氣。
“這話可說差了,我可是每個月都得見到你一次。隻是,墨寨主你看不到我而已。”
“這些年,為甚都沒有人告訴我你就在大寨裏?”
“為甚要告訴你?”淑姨有些慍怒起來。
“罷!罷!”墨淳熙歎氣,“我這次,並不是找你吵嘴來的。”
“為著我們文伢子?”
墨淳熙嗯了一聲,似有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我……我想……我想知道,他……他為什麼……”
“為什麼跟瑤妹伢生的有些像?”淑姨接過話,哼了一聲,“那便是你看走了眼,文伢子可不是瑤妹伢的崽,他生下來便是我董蓮淑的。怎麼?讓你有些失望了吧?”
聽這話,我的腦子裏卻是炸開了鍋。我聽不大懂他們的話,瑤妹伢是誰?淑姨明明私下裏跟我說,我不是他的伢仔,這時候又為什麼說是了呢?還說什麼失望不失望的話。
“哦……”墨淳熙應了一聲,隨即提氣又問,“來之前,我去找了翠嫂一趟,她說你並不曾與人婚嫁,可不知,這文伢子是哪個的崽?”
“雖然你是這大寨的寨主,但是我卻也沒有必然要說的道理。在我說,你也管不著這許多。是誰的崽不打緊,現下可是跟著我,任他是什麼人,也別想說個不是。”
“這是自然。隻是若我沒記錯的話,文伢子今年十四。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我懷著孩子,被趕出了家門。我去找你,可是你的眼裏和心裏滿滿的都是你的瑤兒。那時候,我真的感覺很可笑,我竟然會為了這麼個人放下了那麼多東西。”淑姨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這些年,我也沒想著你會趕過來,用八個人的轎子把我抬回去。我無處可去,走到這東山頭,準備帶著我肚子裏的孩子一起沉底金雲河,到金雲大神那裏哭訴我的苦。哪成想,竟會有個喪妻的漢子救了我起來,許我你未曾許的所有。隻可惜,是我命薄,沒過兩年便走了。我卻寧可去的那個人是我,讓我去問問金雲大神,還有那九天的神佛,為甚這些苦難都要降在我的頭上!”
“原是我的不是,你若怨我,我也無話可講。這些年,我對不住你。隻是有一點,文伢子的阿爹是哪個?那個歸西的漢子應然不是吧?”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淑姨的語調瞬間拔了上去,“你難道疑心他是你的崽麼?!”
“並不是我疑心,隻是,若掰著指頭細細想去,這日頭可也算是巧的。不是麼?”
淑姨顯然是被這話噎著了,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竟一徑的坐在凳子上哭了起來,此時也並不像個三十好幾的女人,竟然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妹伢。
這邊,墨淳熙也低聲的哄著話兒,說的什麼我卻也聽不清楚。但我的心裏卻不是滋味起來,想著若墨淳熙真的是我阿爹,淑姨是我娘親……
變化來的太快了,我的整個世界都被翻了過來。於是,我不敢想,就這樣縮在屋後,緊緊地把自己蜷成一團,好像這樣就能讓我的心裏好受些。
屋裏,淑姨的哭聲小了些,便聽見墨淳熙輕聲地問:“我怎麼來了這麼會子,還不曾看見文伢子?”
“大約是一早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再過會子應該就回了。你找他做什麼?”
“他是我的伢仔,你說我找他做什麼?”
“你可斷了這個念想吧。他定然不會跟你一道去寨子裏過日子的,也定然不會跟著你進祖宗祠堂!”
“為甚不會?你也默認他是我的崽……”
“我可什麼時候說了?我現下明正的跟你說,他不是你的伢仔!他是我和那個已經去了的姓齊的漢子的伢仔,和你半分關係沒有!”淑姨不等墨淳熙說完,反駁道。
墨淳熙無奈的歎聲氣,“也罷!既然你嘴硬不願意承認,我也不勉強著你應下。這麼著,這些年,我欠了你這許多,你也把怨歸結在我的頭上,這個我也認了。故而,既然她是你生的伢仔,那我便將他看做是我的,與毅伢仔和段伢仔沒差,無論他是不是我的崽。”
“我不要領你的情,文伢子也不需要!這些年風雨都過來了,更不需要你來這裏充什麼救苦救難的菩薩!”淑姨斷然拒絕了。
“這個情,你是領也得領,不領也得領了,我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墨淳熙哼了一聲,語氣中有些不容質疑的肯定,“那麼等他回來,就拜托你代我問問他,他是跟著我祭拜祖宗祠堂呢,還是不拜。這個可以由著他的意思,若是不願意,我也不願意扭著他的意思。可是有一個,他必須跟著我回寨子裏去,你隨不隨著一起,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多言。就這樣吧,我寨子裏還有著事情,以後再來看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