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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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的時候,淑姨就把我叫了起來,催促著我起身洗漱。淑姨幫著我穿上深藍的衣服,係上青色的圍腰,再戴上銀質的大耳環。
“來,讓我看看!”那個手鐲大小的耳環戴上之後,淑姨仔細的端詳著我,有那麼一瞬的愣神,“果然我們文伢子生的漂亮,穿什麼都好看!”
“淑姨,”我打著哈欠不耐煩起來,“我才十三歲,又不用討婆娘,穿這個有點早了吧?”
“哎……一轉眼,都十三年了……”淑姨歎了口氣,眼睛似乎在看我,又似乎沒有。
“還有,淑姨……”我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皺了皺眉頭,“這件衣服好看是好看,隻是這衣料已經很老了吧……”
“你個毛伢子懂什麼!”她一邊幫我整理著衣服,一邊說道,“這件衣服是你爹看上你娘的時候穿的。”
我窮極我的記憶,仍舊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印象。自我有意識以來,我就知道淑姨跟我最親,是她將我撫養大,也是她告訴我,我爹和我娘都在外從商。
“我爹?他是什麼樣兒的呀?我到現在都沒見過他,還有我娘。”
“你爹……”淑姨想了想,“你爹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英武俊朗,不像你,生得這麼文弱。不過,你跟你娘確有幾分相像,特別是那眉眼之間,經常能讓我想起她。”
“我娘……”
我在要問時,她卻催促著我去吃早餐去了。每次都是這樣,一問到我的爹娘,一問到他們什麼時候回來,淑姨要麼說很快了,要麼就轉移開話題不再回我。
今天是端午,大寨裏麵會有龍舟賽。但凡寨子裏的人,便都不會錯過這個難得的歡樂機會。寨子裏的青年男女,也都會在這一天穿上盛裝。
你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隻知道按照習俗,十五歲往上的未婚姑娘,每個人手裏會拿著自己繡的彩色香包,而十五歲以上的未婚小夥,每個人的左耳上都會戴著一個金色的銅質耳環。姑娘遇上心儀的小夥,就將香包贈予對方,小夥若也有意,便會收下香包,然後將耳環摘下許與他,一段佳緣就此達成。
而那些未滿十五歲的年輕男女,姑娘們則會在腰間別上一個香包,小夥則會在左耳上帶上一隻銀質耳環,用來表示他們並未但是已經快到適婚的年齡。很明顯,我就歸在了這一類人裏。其實,也就是去湊個熱鬧,這麼熱鬧的場麵,不去看看多可惜啊~我可沒有淑姨那麼清心,她這麼些年看龍舟賽,也就我五歲那年非要看,她對我不放心,所以就帶著我過來了。那是我第一次看龍舟賽,也從此被這份熱鬧深深吸引。
端午節在這個深山寨子裏,算是個頂隆重的節日了吧,排場也算是極大的。聽寨子裏年長的說,中寨那場災難之前,每年的端午,中寨也會派上兩三隻龍舟船,來趕大寨的這份熱鬧。不過近些年,中寨遭受了幾近滅頂之災,雖然這幾年有所恢複,然而已經仇恨起了大寨人,哪裏還願意來參加什麼龍舟賽。
大寨裏,龍舟賽是端午節裏頂隆重的項目,大寨的寨主墨淳熙每年都會到場觀看。想來,墨淳熙也是個其餘非凡的人物,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經是這墨家的大當家、大寨的寨主。墨淳熙膝下現有兩子,分別喚作墨毅,墨段。
墨段和我之間算是同窗吧,因為小時候在寨子裏的大學堂裏上了幾年的學,他那時也在那裏。他與我是同年生的,隻比我長了三個多月,為此他還揪著我叫他“兄長”。他是個極活潑的人,經常在課堂上氣的先生眉毛倒豎。不過,這也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十一歲那年,上了四年學的我被淑姨叫了回去,因為我和淑姨住的地方遠離大寨,倒是站在門前的山坡上可以隱隱的看到中寨的灰色屋頂。所以,每每去大寨,便要走很遠的路,淑姨不願我再每天的奔波,故而離開了四年的學堂,從此再鮮有踏足大寨。先生為此還經常來家裏,勸慰淑姨繼續讓我上學,理由不外乎是一堆的孔孟語言,可淑姨不為所動。
墨毅是長子,比我大了兩歲。算起來,這十幾年裏,我還並沒有正式的見過他。隻聽得淑姨說,我三歲那年,他來過我們的屋子,也大約看過我幾眼。但是,我那時還未記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麼人,長得什麼樣,隻知道他是墨段的哥哥。墨毅也曾在學堂裏控訴他的哥哥如何霸道,如何強勢,聽著似乎是個挺厲害的人物。我當時對此人甚是畏懼,現在想來,隻是個比我大兩歲的孩童而已,有甚厲害的?不過是墨段駭人而已。
十一歲到十三歲這兩年裏,我鮮有踏足大寨,倒不是我不想來,而是淑姨似乎不太願意去大寨,好像那裏有什麼他不想看到的東西。還記得五歲那年,她陪著我去大寨看龍舟賽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她那臉上揮之不去的悲傷,抑或是怨懟?我看不太懂。除了每月去寨子裏開寨例會,淑姨便不願再去,寧願坐在家門口,望著腳下潺潺流過的金雲河的河水發呆。
淑姨不願去,連帶著我也不太想去了。但是,每年的端午節我都是必來的,這無關其它,隻是我作為一個孩童少有的天性使然吧。見攔我不住,淑姨便也隻有長歎一聲,除了五歲那年陪我去了一趟,之後都放我一個人去了。想想也是,這山中並沒有吃人的野獸,中寨的水賊也從沒有到大寨的地盤上劫人,一路上也都是沿河的平坦寬路,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再過前麵一個轉彎,就能看到大寨了,可端午的禮炮已經先一步鑽進了耳朵,這是每年的開節習俗。
我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但見視野豁然開朗,就像一幅恢弘的畫展現在了麵前。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以往也曾驚歎於它的美,但是每次都會被它折服。遠處是白雪皚皚的金雲山,那份白色在藍色天幕下顯得那麼純粹,怪不得寨子中的人都會拿它來起誓。就不知道,那些誓言一旦有些微的瑕疵,會不會就玷汙了這份純粹。雪山下是一條碧色的河,從遠方直到腳下,在寨子裏打了個彎,穿寨而過。
目下,那條碧色的清波之上,泊著十幾條各色的龍舟。遠遠望去,那五顏六色之間,滿滿的都是人的笑臉。
“文伢子,你可過來了!我都在這兒等了你好久,原以為你不來了呢!”翠嫂看到我,忙叫我過去到她身邊坐著。
翠嫂是沿河一幢高腳樓的女主人,丈夫楊叔聽說在十幾年前的那場和中寨人的爭鬥裏,意外地摔下了山坡死了。可憐這個苦命的女人,結婚沒多長時間就守了寡,膝下更是片丁皆無。寨子中的人可憐她孤苦,曾想過繼一個孩子給她,哪知她拒絕了。她那話現在想來卻是:“我哪裏就沒了孩子,隻當你們的孩子是我的。隻怕我日後可比你們歡快的多了呢!”
翠嫂待人非常和善,特別是對寨子裏的孩子們,但凡有孩子登門,翠嫂總要送一些糖果。而對於我,翠嫂更是疼愛,用她的話說:“都是可憐的人兒,相同的命更要疼愛多些。”所以,每次我來看這端午龍舟賽,都會坐在她家的高腳樓上,午飯也會在她那裏吃。
翠嫂將我帶到高腳樓上,此時的欄杆前已經做了不少的人,有嗑著瓜子的婦女,有提留著酒壺的老叟,也有一手拿著糖果一邊攀在欄杆上向下看的孩童。翠嫂在欄杆前替我找了個位子,示意我坐下。
“一年沒見了,來,文伢子,讓翠嫂好好看看”翠嫂站在我旁邊轉過頭笑著看我,端詳了好一陣,點著頭說道“嗯……倒是長得越發標致了!如果翠嫂沒有記錯的話,文伢子再過兩年就可以討婆娘了吧?這麼標致的人兒,估計會有很多姑娘搶著要給你遞香包呢!”
“翠嫂莫要取笑我了……”我低著聲,臉上卻紅了起來。
“我哪裏取笑你了~”翠嫂撫摸著我的頭,“想來,蓮淑那麼標致的模樣兒擺在那裏,她的孩子能不漂亮麼~你再看看整個大寨,就算在加上中寨,還有那個伢仔比得過你去!”
翠嫂說我是淑姨的孩子,我原本也不驚訝。淑姨對所有人都說,我是他的孩子。可是一關上門,或隻有我們兩個人在的時候,她就隻讓我叫她“淑姨”。我問她為什麼,她也總是說我還小,長大了就會明白了。我知道我並非淑姨的孩子,那還是她有意無意告訴我的,卻總不讓我知道所有。
“翠嫂,這些都還早呢~哪裏就想著這些了?”我依舊紅著臉,隻有把視線轉向了河麵上那些黃黃綠綠的龍舟。清水溪將大寨分為南北兩個部分,兩部分以一座清水橋相連。此時各色的龍舟都在橋拱下,由一根紅色的繩子作為齊準,想是已經做好了比賽的準備了。這清水橋橋麵向水麵凸出了一個青石台,每年,墨淳熙便都是站在那石台上,向兩邊高腳樓上的寨民門宣布端午龍舟賽的開始。祭司也是在那青石台上宰殺活雞,然後將雞血滴下這碧色的清水溪中。
“這還早什麼~左右不過這兩年的事情。想你楊叔也是你這個年紀也已經開始預備著了~”翠嫂看著我,想了想“文伢,你要是對哪家的姑娘有意了,不妨直接告訴翠嫂,翠嫂給你說媒去,怎麼樣?”
我抿著嘴不說話,臉上火辣辣的。翠嫂看到我這個樣子更加笑的沒了顧忌。高腳樓上的人都以為翠嫂尋見了什麼好玩兒的事,正準備開口詢問間,隻聽兩岸高腳樓上人聲一陣鼎沸。這些人便急忙將視線轉了過去,我長舒一口氣,算是躲過一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