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斬情。
    荼蘼花落，漸入夏季。
    這幾日清炎皇帝的心情相當不錯，邊境戰事已了，我軍大勝北狄而凱旋。臨清王子也重返朝政，一反往日的疲倦不振，更
    似春風得意，一顰一笑都有了生氣。
    為了慶祝戰事勝利，清炎下令重舉西郊狩獵，百官同往。
    清舟欣然，這幾年都困在議事閣內，渾身筋骨僵硬的難受，正待痛快縱馬奔馳一場。
    清舟甚至向皇上請命攜帶片栗同往，漸漸習慣了片栗的存在，給予她一些快樂地記憶，權當是對她複出的回報。
    隻是清舟沒有想到，皇上也會帶著自己的女人前往。
    而這個女人自然就是雲姒。
    清舟整個人怔在馬上，不敢相信地看著皇上身側的雲姒，雙手緊緊握拳，被韁繩出兩道血痕而尚不自知。
    聖寵三年不衰的雲妃，從未在百官之前露過麵。
    雲姒站在皇上斜後方，一言不發，容顏隱藏在薄如蟬翼的麵紗下，看不清到底有豔麗幾分妖媚幾何。隻是但瞧那婀娜的身
    段，便能曉得皇上如何夜夜享得春福了。
    難得有一睹其風姿的機會，群臣自是一個個拚命探長了脖子，不肯放過。
    清炎見百官都按耐不住，甚有失態者，也不怪罪，隻是哈哈大笑，一把將雲姒扯進懷裏，離下麵獵場更近些，任他們全身
    上下瞧個夠卻始終見不得廬山真麵。
    清舟隔著眾人遙望雲姒，雲姒透著麵紗緊盯清舟。
    心底很是為他五色夾雜的表情所欣喜了一番，可是立馬一陣狠狠的刺痛。
    目光偏左一寸，定在那抹火紅倩影上。
    他果真，是有了新人麼？
    闊別三年的故人再相逢，是千言萬語不可訴，是此去經年人心莫測。
    清舟若在此時揮起鞭子，縱馬至高台前，拉下雲姒奔離狩獵場。場邊的守衛有一大半是聽命於清舟的衛軍，二人逃離輕而
    易舉。
    可他在三年前能談笑如常地將雲姒拱手讓出，今日自然也不會做出任何有失臨清王子名聲的舉動。
    三年前雲姒還不相信，清舟真能狠下心對自己絕情斷義，可今日她當真張大眼睛看得清楚，清舟實是個自私至極之人！
    淚水瞬間湧蓋了視線。
    曾經最愛他的溫柔善良。
    如今才明白，正是他的溫柔迷惑了自己，心甘情願替他跳進深宮火海，替他穩定君王心。正是他的善良覆滅了自己，他不
    敢違抗皇令，不敢跟兄弟搶女人，不敢麵對自己的真心！
    他被一個口訴而成的誓言束縛，自己又憑什麼要陪他受苦！
    萬千情絲被困於道德禮法，礙於家國穩定，可那都是他臨清王子的事，自己區區一個弱女子為何要陪他隱忍不發，自受折
    磨！
    雲姒渾身劇烈顫抖著，無盡的相思愛戀化為不甘怒火，盈眶欲墜的淚水硬生生地被逼回。
    “皇上，我累了。”
    雲姒伸手摟住清炎，軟綿綿地倒在寬闊的懷中，疲倦地閉上眼，不再去看那刺眼的一幕。
    清炎得意地一把抱起雲姒，返身坐回龍榻上。懷中人兒瞬間的變化他又如何不懂？她的一舉一動一絲一緒，他都能敏銳地
    捕捉，他都要牢牢地掌控！
    “朕的愛妃累了，朕陪她小憩一會兒。眾愛卿可要各自大展身手，朕在此看台處靜候佳音。”清炎目光灼灼地掃過群臣，
    最終停留在仍對雲姒依依不舍的清舟身上。“臨清王子，朕對你期望最大，早去早回，不要辜負了朕一片心意。”
    清舟一驚，卻也緩緩理解了清炎之用意，深深鞠了一躬，沉重地答道：“臣弟必會竭盡全力，定不負聖意。”
    語畢，細心囑咐片栗待會兒跟緊自己，小心受傷。溫柔地叮囑聲音不大，卻足以一個字不落地傳至高台內榻。
    隨即利落地轉身，狠狠抽鞭，策馬狂奔。
    片栗吃力地追在後麵。
    清舟簡直是瘋了。
    不僅片栗吃驚，所有人都沒有見過這般的臨清王子。
    高騎駿馬，一手執弓，一手揮劍。
    不論何種野禽猛獸，見之必砍，見之必射。
    淋漓的鮮血濺了一身，仿佛化身為殺戮之神，縱橫沙場，手中的屠刀無情地砍落一個又一個生命。
    百官見狀紛紛避之不及，哪有人敢跟臨清王子搶奪獵物。
    隻有片栗忠心耿耿，窮追不舍。
    好幾次清舟不長眼的利劍都險些刺到她身上，可她不顧自己的安危，隻是護著清舟怕他控製不住激烈地殺戮，從馬上摔下
    來。
    清舟簡直殺紅了眼，滿眼血汙，根本瞧不見自己身後瘦弱卻身手矯捷的女子。
    他隻是恨！
    他恨不得天恨不得地，隻是恨自己！
    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能！
    恨自己被羞辱到如此地步還不敢拜托困束！
    清舟隻能想像自己是一頭脫困的野豹，滿山林的獸類都是自己的敵人，表麵諂媚地恭維，背後狠毒地暗算。
    他無能為力拯救自己，唯有殺戮！
    也許回頭就能看見身邊的希望，隻是他不想。
    不敢再想。
    狩獵大會結果是臨清王子拔得頭籌，扭曲的野獸屍體堆滿了高台下的空地。
    清炎心情出奇地好，大聲讚揚了清舟一通，又重重賞賜一番。
    似乎仍未盡興。還差那麼一點。
    清炎回頭。
    “愛妃，休息了這麼久應該無大礙了吧。你與臨清王子也是舊識，這賞給第一名的禦賜寶劍，就由你來代朕頒發。”
    在場所有人均是一驚。
    雲姒狠狠咬住下唇，接過寶劍，緩步行至清舟麵前。
    清舟深深望向她。
    四目相對。
    雲姒終於忍不住哽咽一聲，淚水關不回，滑落臉龐。
    溫熱的淚珠打濕麵紗，滴落在清舟停在半空的手。
    淚水微微暈開，沒有涼下來反而愈發灼熱，簡直要在清舟手上、心頭生生烙出一個印痕。
    “雲姒……”
    清舟再也把持不住，輕喊出纏繞舌尖多年的名字。
    可雲姒沒有把劍交給清舟，反而突然拔劍朝自己的發髻揮去。
    半個發髻被削落，萬千青絲簌簌飄下，灑在清舟襟前，臂上，張牙舞爪地狠狠揪住清舟的心，扼緊他的喉嚨，迫使他不能
    言語，不可自拔。
    “……”
    “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雲姒第一次回望清舟，輕啟朱唇吐出訣別的話語。
    她高傲地笑著。
    這笑容在清舟看來如同萬千鋒芒刺穿在胸。
    四周的一切都變模糊了，什麼都不重要了。
    隻要，一直能見到她明媚如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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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臨清王子府馬廄
    一個纖瘦的身影站在一匹黑色駿馬旁，把手中的紗布沾上藥水，輕輕覆上它被主人無心劃開的傷口。
    “嘶——！”
    馬匹吃痛，淒厲的鳴叫聲劃破夜空。它高台後蹄，狠狠地將“罪魁禍首”踢得遠遠的。
    片栗不甘心地爬起來，伸出手再去敷藥。
    “什麼人？！停下！”
    清舟聽聞愛馬慘叫迅速趕來，見到片栗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沒好氣地一把奪過紗布。
    “誰允許你碰它的？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碰！”
    片栗被吼得嚇在原地不敢出聲。
    從沒見清舟發過這麼大的火。
    知道是自己闖禍了，片栗張張嘴卻不敢解釋。
    清舟心裏清楚她是一片好心，可此時怒火中燒，根本無暇多想，隻想一個人靜靜待一會兒。
    “還不快退下！看見你我就覺得煩！”
    片栗低著頭安靜地轉身離開，卻沒有走遠，躲在大樹的陰影下忐忑地觀望著裏麵。
    幾縷月光透過棚頂，靜靜灑下。
    清舟靠著黑馬，蜷縮成一團。
    頭深埋在兩膝中，緊緊抱住自己。
    明明是初夏的夜，為何有那絲絲涼意，滲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