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荼蘼。
    清舟以身體不適為由，第一次推辭了皇上要為他舉辦的生日宴會。清炎聽後並不吃驚，準了清舟幾日假期，並吩咐百官不
    要去打擾。
    清舟難得空閑，卻無事可做。
    三年來日理萬機忙於國事，甚至常宿議事閣夜不歸府。百官聞之，紛紛讚歎臨清王子愛國愛民，堪為全國有誌男兒所效仿
    ，好王爺的名聲也在民間越傳越廣。
    清舟身處中宮，埋頭於無休止的奏折宗卷裏。
    無數次，在奏章上批注時險些寫下那個不敢訴之言語的名字。百官們枯燥乏味的提案裏，看著看著就驚覺那一行行墨水小
    字慢慢幻化成一個隱約的輪廓，揉揉眼再看，那輪廓愈發清晰，五官都鮮明起來，仿佛真的有個秀麗婉約的女子從書墨中步出
    ，停在那兒對著他笑。
    清舟狠狠地掐醒自己，卻又不自覺地向內宮方向望去。
    柔和的宮燈燈火靜靜燃著，重重複重重。要數到第幾盞才可見到那金屋藏嬌的寢殿，半掩的門扉後，她會執燈等候那人的
    歸去，像多少年前等候自己一般？
    陷入無常的輪回，久而久之，清舟也不知自己固執地在此宮殿內，到底是想要借由政事暫忘紅塵煩惱，還是為了離她更近
    些，為了等待那一個不可能到來的機緣。
    清舟站了一夜，直至東方日白，赤紅的萬丈光芒無情刺來，才大夢驚醒。
    清舟突然覺得累了。
    躺倒在軟榻上，頭腦漸漸發暈，疲倦與困意混雜著似潮水一般襲來，清舟堅持了三年，終於痛快酣睡一場。
    清舟悶頭大睡一天一夜，醒來時發現已經被送回府上。
    深深嗅著春雨後的翠綠芬芳，清舟決定告假。
    心中突然對那高高在上的宮殿產生莫名的厭惡。
    不想去觸碰那些煩瑣累人的奏章，不願聽聞關於宮內的任何密報，不甘……一輩子困鎖在一個指天立地的誓言中，亦或是
    一個從未說出口的承諾裏。
    隻是，一放鬆下來腳步就會不受控製地往後院方向走。
    休一個長假，遊山玩水，身邊卻無可攜手同享歡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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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寂寞，清舟還是決定一個人爬山。
    把侍從都遠遠趕回山腳下，一襲布衫，兩手空空，獨自向飄渺的峰頂登去。
    隻是——
    “王爺，我走不動了，在這裏歇會兒成不？”
    片栗氣喘籲籲地背著大包，討好地朝著清舟笑。
    清舟無奈地撫額。
    片栗，自己親自招進的一個大麻煩。
    那日回府後片栗吵鬧著要當自己的貼身丫鬟，被狠狠拒絕了無數次也不死心。
    批奏折時她麻利地端茶送水呈點心，沐浴時她毫不臉紅地強行闖入擦背，甚至清舟難得回府就寢時，她也不眠不休地蹲在
    門外，名曰守夜。
    居然被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走到哪兒跟到哪兒，清舟當真惱怒了，可又不好訓斥女子，實在沒轍叫來管家狠狠發了一頓脾
    氣。可管家卻麵不改色地回道：這是目前為止伺候王爺最盡心周到的丫頭，王爺自個兒不愛惜身子，做下人的就必須盡責調理
    好，隻能委屈王爺耐心忍受，直到尋得新的丫鬟為止。
    清舟氣得恨不得立馬長兩撇胡子能吹起來，可管家是他從宮裏帶出來的，從小伺候他，感情深厚不比一般下人，隻好揮著
    手聽命了。
    誰知片栗得了管家的庇護更加囂張，這次爬山居然敢忤逆王爺，一個人背了大包裹跟上來伺候。說不定這其實是老管家的
    授意，清舟想了想，默許了她的跟隨，隻是一路冷著臉隻當她不存在。
    聽到片栗的請求，清舟背過身想裝作沒聽見。誰知女子她撒嬌地一屁股坐在一塊大岩石上不肯動彈。為難女子不是君子作
    為，隻好不再前行，自己也遠遠地尋了塊石頭坐下。
    片栗見清舟肯妥協，立馬機靈地跳起，哪裏還有半點無精打采。她在大包裹裏亂翻一通，掏出幾個足足裹了三四層的油紙
    包，小心翼翼地拆開。
    “王爺，今早新做的點心……”
    片栗雙手捧著蹭到了清舟身邊，眉眼彎彎地笑著。清舟又不好意思推辭她一番好意，取了一塊花朵形狀的白色糕點。一口
    咬下，似乎是糯米糕，表層的白色糖粉入口即化，甜而不膩，竟有一絲清涼之感。
    “很好吃，辛苦你了。”
    看到片栗愈發開心地咧開嘴角，清舟的眉頭也不再皺得那麼緊。
    一句簡單的誇獎，就能讓她笑顏如花啊。
    而後的路上，片栗更加大膽了起來，見到新奇的花草植物就問個不停，清舟也是出乎意料地耐心解答，連自己都吃驚。
    行至一處低穀，抬首一望，兩人被眼前的景色震驚得久久不能言語。
    大朵大朵的白色花團緊緊相簇，鑲嵌在成片的綠色葉海中，漫山遍野。山風拂過，層層疊疊的綠色波濤上下起伏，隨即濃
    鬱的花香襲來，深沁人心。
    “三春過後諸芳盡。”
    清舟閉上眼，貪婪地嗅著荼蘼花的香氣，輕輕開了口。
    “開到荼蘼花事了。”
    一語未盡，清舟心生感傷。
    這天地間燦爛極盡的芳華，隻得一春的壽命便要盡數散去。
    感情越炙熱，最終傷得也會越刻骨銘心。
    情深不壽。
    是自己懦弱。
    無力阻止最美的韶華，如同眼前紛紛揚揚的花瓣一般鋪天蓋地飄散，還不如親手先將她推開。
    萬緣放下，一念不生。
    哪怕她再恨自己，三年不見，也終會淡去。
    然心中藏之，何日忘之。
    清舟立在懸崖邊，任憑山風將自己隨萬千思緒吹散帶走，卻忘記了自己不是一個人。
    一隻溫暖柔軟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隨即輕聲卻堅定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
    內心一陣震顫，沒有抬眼，沒有回頭，隻是不自覺地回握住。
    清風山澗，懸崖邊上，一雙身影慢慢相依。